“常乐，好事来啰！”
　　我一进门，便朝常乐直嚷。她大概以为我被成捆的钞票或金元宝之类的东东砸晕了，竟从卧室走了出来。脸色仍有点阴沉，情绪还在调整之中吧。我把小广告递给她，她瞄了一眼，很是不屑的模样：
　　“我还以为什么事呢。”
　　但她在沙发上坐下了，开始研究小广告。
　　“看来我们这房子，起码卖得40万呢。”我说。
　　“你想卖？”

　　“说不上想卖——这不和你商量吗？”
　　“卖了我们住哪？”
　　“你不老想着换大房子吗？所以我想……”
　　她不做声了，开始沉思起来。
　　我当然不想换房子，之所以来这么一招，纯为了找个话题、改善眼下家里的空气状况。我一个朋友老虞，卖掉一套三楼的100平米房子，换成位于“专为成功人士打造”的某小区一套120平米新房，六楼。光房价与税费，就赔进16万，装修支出和新购家具，花去10万，物业管理费翻了一倍多，还得多爬三层楼。可怜他们夫妇俩，欠了外面一屁股，还欠银行一屁股，从此节衣缩食、简朴到家。（这使我马上想起The Diamond Necklace中的玛蒂尔德。）我们笑他好歹也算是“成功人士”了，老虞尴尬异常。典型的小市民习气，典型的跟风心态。当初我劝过他的，他不听，到捉襟见肘了才开始后悔；到处买后悔药，没买到。

　　“也是啊！伍汉，是不是打个电话和他联系一下？”
　　瞧，真来神了。不过没关系，我有自己的底线。
　　“千万别！自己还没找好房子，你现在联系他，他会天天来磨，到时烦死你！”
　　“也是啊！”她也不得不承认。
　　家里又安静下来，镜子还没放学。我翻着今天的晨报，没什么内容，倒是明星的无聊下流新闻，登了两个版面。某女星怀孕了；某女星与某男星同现某夜店；某女星与某女星夜店热吻，疑似LESBIAN；某男星同时被两富婆包养，暴死于床第间……唉，都是些什么破玩意啊！

　　“伍汉，阿民和那女的——认识多久了？”常乐突然问。
　　“具体我也不知道，应该有一个来月了吧。”这一场谈话，我决定认真对待。
　　“啊！真够快的。”
　　“什么？”
　　“认识没几天就‘那个’了吧？”
　　“那应该不至于吧？哈哈。”

　　“怎么不至于？认识才一个来月，今天已经去做孕检了——我敢肯定是的。”
　　“哦！是吗？那是够快的……”妇科及女性生理方面的知识我也知道一点，但知道得不多。现在在常乐面前，我干脆装白痴好了。
　　“她和你好象……也很熟？”她说。
　　他娘的，这不是在引蛇出洞吗？
　　“说不上熟，见过一次面。”我告诉她，“那次逛家具城，正好撞到阿民和她在一起，一问才知她是老板呢。那天我就觉得不对劲，后来问过阿民，才知道一些情况，恍然大悟。”

　　“阿民这些事，怎么没听你说过？”
　　“一些破事——有那个必要吗？”她这样刨根问底的，我已经有点生气了。
　　“我知道了！你是他的好哥们、亲兄弟，自然帮他藏着掖着；你有什么事，他也帮着保守秘密，是不是？我敢打赌，他老婆小琴一定还蒙在鼓里，是不是？”
　　“常乐！”
　　“只怕不只是小琴蒙在鼓里——”
　　“你他妈有完没完？！为别人的事这样争吵，你觉得有意思吗？”我开始大怒，“我说怎么老觉得别扭呢，吵来吵去，原来都是为一些毫不相干的事……再一个，阿民是阿民，我是我，别把我往他那儿想！老子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不信自己调查去！一天到晚疑神疑鬼——既然彼此这样缺乏信任，强扭在一起还有什么意思！”

　　说罢我走进书房。她在沙发上愣着，没有再吭气。
　　“还有，小琴是否还蒙在鼓里，我没兴趣去了解。我提醒你也千万莫去多事，别蠢兮兮的，到时闹出人命来，看你怎么承担！……”
　　“你才蠢兮兮的呢……”
　　客厅里传来一个遥远而模糊的声音。是自知理亏的那种声音，缺乏力度、软弱可欺。我也跟着难受起来。抓了一本书在手里，看来看去，还是那一行，怎么也读不进去。起风了，窗外的香樟树被摇得呼啦啦的响。我打了一个寒噤，意识到冬天已经实实在在地来了。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想到这个句子，心里无端地空茫，又好象有一些说不清来龙去脉的向往。
　　镜子放学了，常乐给她开了门，问她是不是冻坏了、肚子饿不饿，可愿意先吃些点心……充满了母爱和温暖。镜子一一答过，然后问：“爸爸呢？”
　　“爸爸在书房呢——你别去吵他。”
　　是的，一场争吵下来，伤了身体，更伤了感情与和气。这场争吵，常乐输了，我也远非赢家。那么，我们何必要这样地吵闹、这样地彼此伤害呢？说到底，还是我自己心里有鬼，不该去惹那些破事。看似认真地活着，却原来浑浑噩噩。这样说来，我欠了常乐的。待到年深月久，才突然发现自己正蜷局在生活的债里，不能自拔。恍惚间，侵入眼帘的尽是借据与欠条，贴满了四壁——我和老虞有甚异样，都背负着沉重的债务，几乎透不过气来……

　　“常乐，对不起。”我来到厨房，对正在准备晚饭的她说。想了想，又说：
　　“刚才仗着自己有理，我说话太冲……”
　　没敢多看她的表情，我弯下腰来，自作主张地择起了小白菜。

日期：2008-7-23　23:08:22

　　28
　　不怕您笑话，镜子其实是我们的第二个孩子。
　　“我们自己的计生工作抓得不错，基本上没出什么问题”，这是前文中的话。这里特意添一个“基本上”，是因为我们的计生工作还是有过纰漏的。
　　说起这事，就免不了一番自责和惭愧。时间是1999年元月。记得那天早上，我正要去上班，常乐突然说：“伍汉，我好象有了。”她说这话时态度是中性的，既不兴奋，也不沮丧。但我却无来由地烦躁起来。我毫无思想准备，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乃叹息道：
　　“唉！怎么办呢……”
　　不曾想，这一浩叹竟带给她以莫大伤害。一连几天，她的脸色十分凄苦；而我则因为她擅自把这事跟邻居谭丽说了，心里也很是愤然。就这样，两人都郁郁寡欢、凄苦至极。加之谭丽也常常冷不丁杀进家里来，一次次地对我们进行说教。于是一种愁云，便弥漫在了家里的各个角落。

　　孩子最终还是没要了，但一种阴影却在彼此的心里蔓延开来。仿佛觉得，他（她）曾经也是我们家庭的一个成员，而今遽然消失，终难免一种惦念、一种牵挂。明明是创造者，转瞬又成为谋杀者，残酷呵！常乐因当事时用冷水洗过衣服和菜蔬，对身体造成一定伤害，于是在牵念之外，又添上了怨恨。前不久她还说：“我们那个孩子，该当有9岁了……”偶尔也会说：“我身体原本很好，只因为那一次……”这样的时候，我就不接茬，默默地听她感叹或抱怨。常乐是个女人，我理解她此时的感叹和抱怨。

　　然而，事情尚未完全平息，又一个生命暗暗形成了。这次虽也突然，但有了前面的经验教训，我们不再手忙脚乱。尤其常乐，前次的事已让她发生出“母爱”，这次无论如何都要生下来了。那么是的，这就是镜子！
　　镜子还很小的时候，常乐常回忆起临盆、分娩的痛苦，并说：“唉，再也不想生了！”但彼一时此一时，对于是不是再生一个，她的态度已发生了变化。虽然她仍附加着条件，我还是觉得可喜。哈哈，常乐无端猜疑我、烦我的时候，我觉得她可恼可恶；但某些事情非她不能完成、而今她也欣然同意了，不亦乐乎？这时的常乐，则可圈可点、可亲可爱、可歌可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