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大老板，你这是唱的哪一出？我在公丨安丨可没有熟人呵！”我以为他犯了什么事，让我设法帮忙解决呢。

　　“说哪去了，哈哈。”
　　我和谭矮子刚刚在他办公室落座，美女便端过茶来，又无声无息地走了出去。为了表达谢意，我抬头回望她一眼。谭矮子意味深长地说：
　　“秘书，小周。”
　　“噢，理解！”
　　谭矮子说，他目前在手的几个项目，回款都不错，可是帐务零乱，自己对项目的盈亏都没个底，稀里糊涂的，心里很不塌实。他说：“上次喝茶听你说到现代企业制度啊财务管理啊什么的，我后来想了想，这个好，我就要建立这个制度。”

　　“我那只是信口开河，哈哈！”我说，“你信我的？保准亏得只剩丨内丨裤！”
　　“我现在呢，有个出纳，可是和我一样小学没毕业，只晓得数钱，不会做帐……今天专门请伍汉兄来呢，就是商量这个意思——请你帮我这个忙，做做帐，把一下关……”
　　“啊？谭老板，我哪有那个能耐？我也只读到高小哩！”
　　“你就别装处了，哈哈。你的底子，欧阳全跟我讲过。不过，兄弟要是实在不愿帮这个忙，你就直说。”
　　我听着，感到十分陌生。谭矮子陌生，这个社会陌生，连我自己都显得很陌生了。我一时无话可说，恨自己不争气，恨自己生不逢时，恨自己运气不济……
　　“伍汉兄，你每周来一次就成；兄弟之间，工资我想就免了，谈工资伤感情不是？不过每月补贴3000块钱汽油钱，其他年底再说……”
　　然后便带我去了给我预备的办公室——规格和他的保持一致（这多少让我找回了一点尊严）：面积、办公桌椅、电脑、空调、文件柜……站在窗边，可以远眺市区楼房参差错落的景象。我知道，在那些高高低低的楼房里，在那些横东竖北的街道上，到处是和我一样，为生活而奔忙着的不快乐的人们……

　　回到车里，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疲倦不堪。3000元一月，不说成工资而是以汽油款的名义，不知他打的什么算盘。我想了想，猜到他可能有两方面的考虑。①.每月去“帮”四五次“忙”，居然补贴那么多的汽油钱。这样一来，他在朋友面前就获得了“慷慨、大方”的美誉。（别人不会知道，“高补助”的前提是“零工资”。）②.补了“汽油钱”，你就没法再报销汽车方面的费用了。就是说，全部的报酬就是3000元，你可别存任何的非份之想。反之，如果这3000元是以工资的名义，则可能隔三岔五的还要报销一些汽车费用……如果谭矮子真是这样想，那他太过虑了。伍某虽是无产阶级，偷鸡摸狗的事是不会干的。

　　我猛然意识到，自己这是在给人打工，而且是给谭矮子！心里多少有些不甘：论文化程度，我是本科，谭矮子呢小学应该不止，但顶多初中；论身高，我一米七四，他大约一米五六；论年纪，我三十四，他也不过三十六七……仅仅因为他有钱而我是无产阶级，我就得给他打工，这是铁的现实，是现如今颠扑不破的人际秩序。
　　我仰躺在放倒的座椅上，强烈的悲哀感和危机感向我袭来……
　　当然，我可以不加理会甚至拂袖而去，但想到早上常乐为物价飙涨而忧愁的脸，想到至爱的镜子纯真可爱的脸，我终究什么也没说。现实就是如此：一只在垃圾堆里翻寻着骨头的、瘦骨嶙峋的可怜野狗的形象，永远是普天下“父亲”的形象。我是一个父亲，我逃不脱这样的形象。
　　“好事啊！这还犹豫什么？”常乐说，“一个星期去一次，够轻松的了！而且几乎不耽误你搞别的！至于工资还是汽油钱，管它呢，什么名目，不都是钱吗？”
　　“是倒是，可是……”

　　“别‘可是’了，老公，现在找事做挺难的。”
　　常乐这样一说，使我马上想起她曾经的几次见工经历。不用说，那些应聘没有任何结果。最初常乐都是满怀希望，一听到电话响，激动得连忙跑过去……可没说上几句，脸上已是晴转阴了。看她那失望的样子，我也说不出的难过。
　　“是啊，是挺难的，和尚那么多，稀饭又那么少——好吧，我听你的，一切都听你的。”
　　想想也是。或许是我自己太过敏感了吧，毕竟，在国企呆久了呆惯了，一旦习惯了的那种“生态平衡”被打破，一下子难以适应。当然，我相信迟早会适应的。坦然一点吧，心胸放开阔一点吧，务实一点吧——去革它一命！

日期：2008-8-24　17:01:36

　　49
　　老实人无意中给你造成的伤害，烙在心里，叫你不能释怀、难以忘记。然而既然知道她是出于无心无意，你甚至没法怪她，你只好郁闷地自陷于一种凄楚无告的心境里。
　　事情和生日有关。
　　那天我回家时，常乐在镜前涂涂抹抹，镜子正要换鞋。看这架势，是要出门啦。正疑惑间，镜子向我报告：“爸爸，欧阳阿姨喊我们出去吃饭。”
　　“哦，是吗？”

　　常乐乔装完毕，走过来，补充道：“她给她老公过生日，昨天就和我说了的……”
　　“哦！”我淡淡地说，“那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好的。想想也是妇人之间的交情，不好带你去了，委屈你一下啊老公……”
　　“这有什么，我本来也不爱凑热闹。”
　　“菜都给你切好了，自己动手做啰。”
　　“我知道的，快去吧。”

　　她们走了，家里顿时安静下来。我坐在沙发上抽了一支烟，翻看着下午送货的明细表。然而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老实说，这时我的心里，并不坦然。被她们娘俩这样撂在家里，显然还有点不习惯。忙活了一天，我也累了，懒得做菜。于是我也出了门，到门口的小店里吃盒饭去。
　　哦，我想起来了，老徐比我大四岁，算起来虚岁四十了，难怪这么重视。我和老徐交道不多，见了面打个招呼而已。倒是常听长舌妇们说起欧阳美雨做人流的话题，据说有三四次了，唉，老徐这家伙真够粗心的。
　　常乐镜子回家时，已经八点多了。我没猜错，果然是老徐四十大寿。常乐说她送了两百块钱红包。
　　“是吗，总算没白吃啊，哈哈。”
　　其实我十分反感那种借结婚啊生小孩啊生日啊乔迁啊的机会请客，说是请客，不过是强迫人家送礼。（大家因此普遍以“罚款”戏谑之，想想真的没什么两样。）这些年来，我也严格地要求了自己：无论结婚、生小孩、生日还是搬新居，没收过外人一分钱（欧阳秋拿给镜子的钱，我后来也还过礼了）。倒是送出去不少，虽然不情愿，但人家请了你，怎么好意思不去呢？

　　不过，常乐送这两百块钱红包，我是赞赏的。常乐在这个院子里，交情最好的要算欧阳美雨了。她有时身体有点小恙，也多是欧阳照顾、帮衬一下。再者，虽然老徐家富裕而我家经济不良，但人活一口气，不能自己把自己看轻了去。
　　时间过得真快，镜子放暑假了。假期作业几天就完成，此后她天天守着电视看，常乐因此动不动训她。天气又一定是这样的燠热，只好不出门……我呢常常要去工地送点材料，偶尔还得去去谭矮子那里，没多少时间陪她玩。镜子终于想到一个去处——吵着要到外婆那里去了。
　　而这正暗合了常乐的心思——她也早就想回去了。好象她说过，她爸爸最近要出趟远门。
　　之所以迟迟没有动身，是顾及到一个多星期后的我的生日。这样一天捱一天，无奈地算着日子，我知道她已经很不耐了。镜子几乎每天都在问：怎么还不走？还不去外婆家？常乐被问烦了，就说：“你别问我，去问爸爸吧。”我猜得到她心里可能在说：“我难道不想早点回去？可是你老爸，不早不迟，偏偏要过生日了！”
　　镜子没来问我，只说：“爸爸又不去！”

　　我看了常乐一眼，发现她也正恼闷着。
　　我很不舒服，觉得她怎么这么自私，不能替我考虑一下。如此地折磨我（其实也是折磨她自己），何苦来哉？！想回就回吧，什么大不了？我又不看重那劳什子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