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换了在平时,我早让她们走了。可是这次不一样。这是我虚岁36岁的生日——男子上36,在我们这里是个大生日,被看得比40、50还重。届时我父母兄弟都会来的;我岳父母,前次路过这里时已经专门给了我重重的贺礼了。到了那天,要是你一个女主人都回娘家去了,我怎么和父母兄弟解释?谁来煮茶做饭、招待客人?
第二天傍晚,我刚从工地准备回家,常乐打来电话。一接听,原来是镜子。她说她们在沃尔玛超市买东西,让我回家时拐个弯去接她们。
“哦!买什么东西啊?”
“吃的,给姥姥、姥爷买的。妈妈说我们明天走!”
事实上镜子一说起她们在超市买东西,我就猜到几分了,没想到果然是的。那么也就是说,明天的这个时候,当我倦鸟归巢时,迎接我的,只是黑漆漆的安静,以及冷冰冰的灶台。想到这里,心里便陡然一沉,孤单感抽打着我,异常难受……想多年来为家庭尽情燃烧着的自己,竟在生日将届的时刻,被家庭如此残酷地冷落、抛弃……我像一朵被霜打蔫了的秋花,没有一点活气,在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时差点撞上一辆公交车!
到沃尔玛接了她们。常乐见我脸色难看,什么话也没说。只有镜子像只欢快的小鸟,恨不能展翅飞翔。直至快到家了,常乐才说:“老公,我们准备明天回去。”
“知道了。”
“主要我爸过两天就要去东北了,我所以想早点……”
岳父想去一趟辽宁,这我早就听说了。可为什么急着这几天去呢?那么多年都拖过来了!(岳父是辽宁某国企退的休,户籍至今还在那里,厂里按月将退休工资打到他的卡上。这次去是为了办理一些养老保险啦工资啦人事档案啦等方面的资料,厂里催过几次了。可恨这么关山万里的,一个老人,去一趟真为不易。)
“哦,知道了。”
“你生日那天,早点跟饭店订个位置……”
“知道了。”
……
随她说什么,我反正是“知道了”,这使常乐大为不快。到家时,她终于爆发出来:“伍汉,你能不能换个词儿啊!‘知道了知道了’——我知道你心里不高兴,你发火啊!你老那么憋着干吗?人家看着都难受!”
没想到她竟然先发飙了。行啊常乐!不就是发火吗,我张口就来:
“噢!你也知道难受啊?!那我呢,知道我难受吗?过几天我父母他们来了,不以为我们离婚了才怪!他们那么老远赶过来;可你呢,临阵脱逃,倒跑得比兔子还快!”
“这不也是没办法吗?我爸他——”
“什么叫没办法?那么多年都拖过来了,就急着赶这几天吗?再说了,他去去就回,你急个什么急!”
“俺老孙去去就来,哈哈哈哈——”镜子听我说“去去就回”,突然来了这么一句,采用的还是孙悟空的尖声调哩。(哎,也难怪,《西游记》电视剧她看过不下十遍了。)
我和常乐都有点忍俊不禁;但之后也便不再继续前面的话题。常乐犟,一旦她计划好了,你很难说服她放弃。到了这份上,我也不想再说一个字了。随她去吧。这时候我的心里,甚至有一点隐秘的、苦肉计式的快感:你走吧,你这次不陪我过36岁的生日,就是欠下我沉重的一笔。“我欠你的,记在帐上;你欠我的,迟早要还……”
不出所料,父母一来就问:“常乐和米箩子呢?”
父母喜欢称镜子“米箩子”,是看重这个“米”字。
“她家里有事,急着赶回去了,米箩子也一起去了。”
“什么事呢,这么急?”
“我也没细问……好象是她父亲要去趟东北的事吧。”
就这样,一边应付着父母,我一边生出无限恨意,觉得该重新审视一下常乐了。我甚至觉得所谓婚姻,也许就是1+1罢了,是两个集团,而并非我们常说的一个有机整体。母亲叹息着我没搞卫生,衣服也堆着不洗。我无言以对。
哥哥嫂子来的时候,又问我同样的问题:“常乐她们两个呢?”
“旅游去了。”我有点自暴自弃。然后,看着哥哥嫂子疑惑的目光,父母代为回答……
吃饭的时候,常乐打来电话:“老公,生日快乐!”
“谢谢。”
“爸妈哥嫂他们都在吧?”
“……”
“老公,对不起……”是真心的歉意。
“……”
事已至此,我心里有的,不再是爱恨、遗憾或谴责——我感到快意。常乐愧疚了,在我就是一种心理优势。是的,我高兴了,可以温柔待她(这说明我够宽容);不高兴了,我随时可以刺激她一下,找一下她的麻烦,让她也难受难受(虽然难受,但她无话可说)。厚之还是薄之,我可以随意,都有充足的理由。——谁让她先让我难堪呢?
然而夜里躺在床上,想着近期的一些事情,禁不住心乱如麻——
一个月前,欧阳美雨的老公生日,常乐去了并送了礼;现在她自己的老公生日,却脚底一抹油,逃之夭夭。从事实的表象看来,无论如何都令人不愉快。这算怎么回事?虽然我也知道,在这件事情上,不能凭表象简单判断。常乐是个老实人,绝对没有故意伤害我的意思;可是客观上,这个老实人无意中给我造成的伤害,烙在心里,始终不能释怀、难以忘记……
日期:2008-8-28 14:36:27
50
“希望是这样,但不太相信,你和他只怕是‘一箩蛇’……”
“一箩蛇”是方言,贬义,一丘之貉的意思。常乐知道了阿民和小刘那个事之后,对我在外面的表现,也难免有一点猜想。譬如有一次便问起我在外面的老实程度。在获得我“绝对让你满意”的回答后,仍似不敢相信,并举出阿民的例子加以质疑。其实她也未必不相信,我的理解是,她想让我拿出更具说服力的材料,以证明自己确实“绝对让她满意”。
但这怎么可能呢?证明一个人在外面不规矩不老实很容易,一件小小物证、一个惊鸿一瞥的目睹足矣;而要证明一个人在外面很规矩很老实,这就难上加难——你得将所有可能犯错误的时间、空间一一检讨出来,告诉她某时某地自己在干什么、不是在干坏事。这几乎不可能,没什么可行性。
常乐过虑了,我和阿民并非“一箩蛇”。不错,我们有共同点,比如内骨子里都有好色的成分,但我和阿民的不同点更多,总结起来应该说小同大异。
有次在阿民家吃饭,狼吞虎咽间,突然注意到他儿子后脑勺那儿留着细长细长的一条小辫。这个发现使我当场失去食欲。好好的一个男孩子,好好的西式头,为何要在后脑勺那儿弄那么一个怪物呢?比当年辜鸿铭执意不愿剪去的那根“猪尾巴”还讨厌多了。然而阿民却很喜欢,不时提着那辫尾摇晃着,把玩不已。
“‘猪尾巴’死灰复燃啦,阿民。”我开玩笑。
“好玩呢,呵呵!”他说。很是得意的态度。
可是,那有什么好玩的呢?
这反映出我与阿民区别之一端:阿民喜欢追逐出奇弄怪的所谓潮流(的确,市面上确有很多男童留这种不知所以的辫子),而我却比较正统守旧、安守中庸。与此相呼应,阿民迷恋野史(他说往往野史才是历史的真面目),而我更愿意相信正史。
在文字上,阿民的特长是新诗和文艺批评;我不一样,只写点难度系数相对较低的随笔。我们是多么不同:我因为天资弱,不得不勤快一点;相比起来,阿民要慵懒得多,难得写一个字。时间一长,连自己在论坛上的ID和密码统统给忘了。我因此以 “文学流浪汉”戏之,他倒蛮喜欢这个叫法。阿民书法好,让我十分艳羡。我曾站在他们单位的墙跟下,专心欣赏他用毛笔写的通知,手不停地在裤袋里临摹着。但我也有我的享受:我聆赏近代泰西古典音乐,发生出的深沉思考和一种回味悠长的幸福感,是阿民永远不能体会的。
即便在好色的问题上,我和阿民也是风格各异。按阿民的说法,我基本上属于“闷骚型”之列。的确,见了美女而无计可施时,我只是默默地遗憾;阿民不一样,他吹口哨(我很不喜欢那样)、忘情注视(我真担心他流出哈喇子)或者像余华小说中描述的那样,用一种看似伤心欲绝实则畅快淋漓的语调,仰天长啸:
“姐姐,你为什么不理我……”
【网站提示】 读者如发现作品内容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 非常感谢您对易读的支持!
举报
© CopyRight 2011 yiread.com 易读所有作品由自动化设备收集于互联网.作品各种权益与责任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