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民曾不只一次跟我说,应该让娼妓常态化、合法化,并且列举了这样做的种种好处。但我告诉他,这是痴人说梦:
“你以为资本主义社会啊?”
有时,他也正经地跟我探讨:“伍汉,我总在想,街上那么多的美女,到底是让哪些人在享受?”
又是一个无聊话题。但这样的无聊话题,我也不经意地想过。
“哪些人?很简单——有权的,或者有钱的。”
阿民于是乎流露出苦闷而压抑的表情来。
有一次他甚至说:“伍汉,不瞒你说,我和小琴已经好久没有……硬是提不起那个劲啊!”
——他竟然把他的夫妻秘事说出来了。想想这也是一种发泄吧。但我想到的,却是朱丽娜。不妨说,朱女士已经把他掏空了。(这已成为阿民的一个痛,我只好把溜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不必多举例了,就好女色一事来说,阿民“显”而我“隐”,阿民外露而我内藏,阿民敢于行动而我耽于心动……岂止不同,简直对立。不过这无关紧要,不妨碍我们的交流和交往。国与国之间的交往,不是讲求“求同存异”么?其实人与人之间,尤其朋友之间,也同样需要“求同存异”。
但我没有料到,阿民和我最大的不同,竟来得那么快……
日期:2008-9-6 19:5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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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经过菜市场时,看到有位老太太在卖龙虾(俗称“口味虾”),我马上停车。老太太说那是她家老头子去郊外钓来的,“整整一天的成绩哩”。我没法不相信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的话,让称了一下,两斤。我乐颠颠的,提起就走,差点忘了付钱。
龙虾这玩意出身虽然不是很好(臭水沟里生成,臭水沟里长大),口味却是不错的,我们都很喜欢。譬如早几天的一个深夜,常乐突然梦醒,说饿,想吃口味虾。于是我去大排档买了回来,辅以啤酒,两个人狠狠饕餮了一番,都吃到肚子发胀,哈哈。隔日早上,镜子刚起床便问:“咦,我怎么闻到一股龙虾味?”镜子就是这样,鼻子灵敏得令人吃惊(我因此笑她“小狗鼻子”)。我和常乐四目相接,莞尔不止,接着便向她如实交代了昨夜的事。镜子原本就喜欢龙虾等等非常规食品,这一来,更是非吃不可了。
回到家,得意地将龙虾拿给她们看,镜子当然高兴,可常乐却给了我一记闷棍:“伍汉,你没让她给去了壳?这怎么弄呢?家里那双手套也坏了。”
“哦?还要去壳的啊?”我无力地说。其实我买时,那老太太确实问过我,要不要把壳搞掉?但我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自己也能行,于是谢绝了。常乐这一问,使我意识到自己在实际生活方面的经验是多么贫乏。龙虾吃过多回,却不知道它在端上餐桌前竟有如此繁复罗嗦的经历。我有点羞愧。
“紫苏呢,找她要了没?”常乐再次拷问。
“没——要紫苏干吗?”
常乐于是戳着了我的脑袋,说:“唉,男人哪,不知怎么说你……”
噢,我知道了,紫苏,那种我们俗称“鸡屎叶”的黑中带褐的叶子,有去腥味的作用。常乐说,卖鱼虾等腥味的人,一般都配送紫苏的。是的,我记起来了,母亲做鱼,不就都放有紫苏的么?我暗暗骂自己糊涂……
“那……我找她去!”我痛下决心,对常乐说。
“算了吧,你也难得跑,家里还有一点紫苏吧。”常乐总算不再计较,坐下来,壮着胆子徒手空拳去摘龙虾的头。那景象有点残忍,我连忙走开。
这一次,当然是我的错。然而在许多类似的事情上,但凡有分歧,即便我没有错,常乐也总有她的说辞并顽固坚持。譬如有一次,她炒完菜后,忘了给锅子盖上盖子。(在一些生活小事上,她总是这样粗心。)我顺手将它盖上。
可她却反过来制止我。她说锅子还是热的,不宜马上盖上。我这才知道她不是粗心,而是有意的。可是我想,不盖盖子,难道就不怕飞蛾或小虫子爬进去么?夏天来了,各种各样的微小生物,总是在你不注意的地方出现。
但想归想,我终究什么也没说。
我偶尔下一次厨,凭着想象试着做点凉拌。但我做的凉拌,她并不怎么喜欢,不是嫌没放醋,就是嫌醋放多了。虽然没有过多说什么,但只要不吃,对我就是一个打击。我心里想,我自己本来不爱食醋,之所以改变习惯,还不是为了你们?做都做好了,将就着吃吧!
但想归想,我还是什么也没说。
是的,每当这样的时候,我便四脚朝天地躺在沙发上看报或者看电视,我什么也不说。我不是怕老婆的人,之所以不和她理论,是不想破坏一直由她控制着的炊事、饮食方面的话语权。
是的,话语权!
由此便想起K公司王书记他们。
和我们在一起时,王书记总是那么能说。他侃侃而谈,谈古论今,指天骂地,口若悬河。因为说话过多,嘴角那儿常溢出一些白沫,恶心之极。但我们谁也不曾表示过厌恶,实在看不下去了,只好低了头,或者移目别处。王书记还在滔滔不绝。
其实,王书记并非能说会道。在公司大会上,当着贾总经理(秦之麟的前任),发起言来就结结巴巴,常常文不对题。相比起来,贾总就从容冷静多了。他发言的时候不慌不忙,从国际形势说起,紧接着是国内形势、经济形势、行业动态,一路说到职工楼的物业管理。然而,贾总也有慌慌张张、冷汗直流的时候。有一次在某市政工程施工现场,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贾总受到市领导的接见。被市领导握着手,像小偷被丨警丨察于事发当场逮个正着。
市领导:“……如期完工,没问题吗?”
贾总:“没,没问、问题!”
市领导:“好!这是一场硬仗啊!”
贾总:“是!硬仗,要打、打……”
可怜我们姓贾的!几句对白下来,一件衬衣居然湿透。待市领导离去,贾总才终于上了车,脸上露出无奈的、自我解嘲的微笑。几分钟后,他才恢复了往日的形容,狠狠地说:
“他娘的,这不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吗?”
王书记跟我们说起贾总这个经历,很有点幸灾乐祸的表情。是的,在这样的时候,在我们面前,他只知道自己是公司书记,别的什么一概不知道了。
他向我们介绍中国足球。他说:“我觉得中国队还是很不错的,会冲出亚洲走向世界的。……”——他不知道几年前就在为晚报写球评赚外快的小李,此刻就坐在他的对面。
他谈股市,不知在哪里风闻了一些消息,开口就说:“港股都两万多点了,A股今年绝对能上万点。我虽然不炒股,对股市还是懂一点的。……”——他不知道我们几个炒股亏了钱,对A股的认识,无论如何都不至于还要他来指点的。
他甚至谈到文学。他说:“《废都》是一部好小说,《白度原》也很好,很好呵!你们要抽时间读一读……”——他不知道小有名气的小说家、此刻正坐在他右边的小高早已是市作协会员,对八十年代以降中国小说是颇有见解的。
但即便如此,我们仍然忙不迭地点着头,显得心悦诚服。混了几十年,大家都修炼出一定程度的世故了。在这样的场合,你只管洗耳恭听便是,说话的份是没有的。小李对中国足球的看法,当然不会这样不合时宜地抛出。小高对小说的见解,也断断乎不会在这个场合发表。至于股市,大家都亏了钱,早就懒得说半个字了。那么,让王书记尽情发泄去吧!我们甚至没人提醒他,是《白鹿原》而非《白度原》。现实已经如此,王书记是我们的领导,他牢牢掌握着在我们面前的话语权。你没坐在那里也就罢了,一旦坐在了那里,且听他把话说完,他也不容易……
我得承认,常乐的厨艺日见长进。她不单单把那些常规菜弄得很香,还常有新的尝试、新的创造发明,令我和女儿耳目一新,不,是舌目一新。这有我的功劳在里面:她在烹调方面的话语权获得充分的尊重和确保,是她的创新精神与创新灵感的源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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