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我激动起来，试图向我解释什么。可是，在我说完之前，万万不能让他抢过话头。何况我压根就没有听他解释的耐心。
　　“莫总，我也知道，你是看合同上没有写明……唉，说穿了都是人性的弱点。谁都有弱点，不存在谁谴责谁。我弱，因为我是乙方，钱还在你手里；你弱，当然不是指你的身体，而是——算了，你暂时不会明白，我也懒得说穿。”
　　见我嘎然而止，老莫抬头看了我一眼，满脑子疑惑，或许还有点不安。之后我们不约而同地凝视着湖面，两个人同时沉默着，久久没有出声。
　　是的，我做个小小装饰工程，还偷梁换柱，Φ50的面管用Φ48的代替。那么老莫呢？其实更有过之。为了节约，他在土建结构的施工过程中的用料和工艺，苟且到了令人担惊受怕的程度。一开始是无意，后来是有意地，我保留了一些证据，有书面的，也有用手机拍摄的。一般情况下，我不会去做那么下作的事，但是，请别把我惹急了。万豪路某工地的一次安全事故，死了几名木工，尽管施工方很强，甲乙双方联手遮着盖着，但最终不还是曝光了么？老莫是聪明人，听我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不可能没有一点触动吧？

　　天已完全黑了。黑夜里，我听见老莫说：
　　“伍汉，你要是在威胁我呢，咱们就什么都不要谈了——”
　　“莫总，你错了，我还有钱在你手里哪，我敢威胁你吗？”
　　“你听我把话说完。”他说，“你要是想解决问题呢，咱们就好好谈一下。说吧，你说怎么个结法。”
　　这就对了，和为贵、和气生财嘛。甲乙双方本来应是合作关系，不存在高低的。老莫姿态放低了，我们才能客观、坦诚地谈下去。我只想赚我应得的利润，别的我一分也不去觊觎。我说：

　　①.钢材价格参照定额，以各批次进货量加权平均计算；
　　②.依据当时口头协议，楼梯钢管扶手按设计变更前所定单价（不锈钢）计算；
　　③.工人郑某摔伤事故责任在项目部（楼面洞口未有效覆盖、未加注标示牌），郑某医疗、营养、误工等费用均由项目部全额承担；
　　④.因项目部保安失职造成的机具丢失，项目部应予相应赔偿；
　　⑤.结算办理后，应根据合同尽快支付剩余工程款。

　　“莫总，我就这个意见。说良心话，这几点意见都不过分，我是本着解决问题的想法，诚心诚意跟你谈的。你是行家，你知道如果不给我调整钢材价格，我会亏得丨内丨裤都不剩一条——你总不忍看我光着身子跑来跑去，是不是？”
　　“好了，别啰嗦那么多了——你小子不准备请我吃晚饭吗？”
　　“就怕你不赏脸呢！走！”
　　四天后，老莫给我办完工程结算，总价132万，同时付给剩余工程款（保修金除外）的一半，另一半一个月内付清。对此我基本上还是满意的。这年头，能有个“基本上满意”已经很不错了。为确保老莫说话算数，我纠缠着他草签了一个协议。“条约是废纸”，这是某个西洋人说的。条约是废纸，那协议同样是废纸了。但对我来说，有和没有这样一张废纸，情况还是不大一样的。

　　“伍老板，这下要换车了吧？”
　　经办结算的整个过程，龙小峰一直很被动。虽然不情愿，也只得木木地听从老莫的吩咐。我走出项目部办公室时，龙小峰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不知是什么用意，显得很没心没肺。
　　“再说吧。”

日期：2008-10-9　23:45:47

　　XX
　　傍晚常乐回家时，我正在帮镜子修理滑板车。
　　这滑板车买了好几年了，还是镜子上幼儿园时买的。小家伙长大了，玩滑板车的劲头过了，车子就被扬弃在了阳台护窗上。有几次我都想把它扔了，只是未予实施。没想到镜子一时兴起，非得又要玩。车子螺丝松了，地撑也有点变形，我只得将它略略修整一下。
　　“小心摔交呵！玩一会儿就回来做作业……”
　　我说着，把修好的车子交给她。
　　“你让她玩吧，今天周末呢。”常乐说。
　　“噢，是的呵！”

　　我打量着常乐，觉得她今天有点异样。不知她去了哪里。她脸上洋溢出的轻松兴奋的表情，使我立即想到了去土地庙捐款后的祥林嫂。我也心情愉快起来，并把这个联想跟她说了。常乐说：
　　“你才祥林嫂呢！”
　　说罢便操起电饭锅往厨房里走，一边哼着小调：
　　“你永远不懂我伤悲——
　　“像白天不懂夜的黑！”

　　………
　　真怪啊，常乐每次哼唱“你永远不懂我伤悲”时，我感到的却是她的满心愉快。我因而打趣道：“能换个曲子吗？我看你挺开心的嘛！”
　　常乐淘着米，依然含笑而歌。
　　“什么事啊，这么高兴！”
　　“Guess！”
　　常乐的英文，估计也就剩下“三克油”（Thank you!）、“勒死狗”(Let’s go!)、“拜拜”(Bye-bye!)这样的几个短句了，却居然还记得这个“guess”，使我吃惊不小。

　　“傍上大款了？”我轻佻地。
　　白眼。
　　“被金元宝砸中头部啦？”
　　摇头。
　　“那就是误打误撞、撞到电视台的摄像头了。”
　　还是摇头。

　　这样没完没了地猜下去，无趣，也有点无聊——只要她愿意，她可以否认你的所有答案。女人的小把戏，你越是费心去猜，她越是玩得起劲；你做放弃状，“拒绝再玩”，保准她会主动坦承一切。当然，在放弃之前，姿态放低一点，给她一个较好的说辞、配合一下她的心情吧，她发自内心地高兴一次，并不多见……
　　“实在猜不出来，我再想想……”
　　说罢我赶紧走出厨房，继续我饭前的功课：四脚朝天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伊朗和美国又干起来了，剑拔弩张……津巴布韦爆发恶性通货膨胀，不得不发行面值上亿的钞票……省内某县实行公交车免费乘坐，县长称决非做秀，将永久推行下去……那女主播大约患上了口角炎，嘴角有点溃烂。记得上个星期天我在博爱商场还看到过她（她当时在主持一个什么商品推介会），那时候还好好的呀，可见气候太干燥了。

　　“老公，我把铺面租出去了。”常乐不知何时已坐在了旁边。
　　“啊？”我错愕不已，连忙坐起身来，“今天租出去的？”
　　“是啊。”
　　“怎么也不和我商量一下？！”
　　“伍汉，我们商量得还少吗？为那房子。”
　　“那起码出租时也要告我一声啊！”

　　“这不刚办好就回来告诉你了吗？”然后她声音低下来，“不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吗。”
　　的确，为了铺面是自己开店还是出租，我和常乐没少商量、争吵。大致的意思呢，我是想自己开店。虽然自己开店的条件未必具备，不自己开又不甘心。就这样优柔寡断，一再地拖延，让铺面闲置着，倏忽快两年了。年初为出租事宜我也去问过，事到临头又退缩了。常乐务实些，认为如果自己开不了，或者虽开得起来而未必好赚钱，那就不如把它租出去，每月可收入一笔租金不说，还省得支付物业管理等费用。

　　常乐是直接跟市场招商办签的租赁合同，月租金1800（市场招商办再将它对外出租，赚取差价）。租金一年一调。她拿出存折给我看了，没错，今天已预收了一个季度的租金，5400元。这可是真金白银，也难怪常乐乐不可支。
　　“租期呢，这合同上怎么没提？”
　　“他非要签四年，我怕你不干，没答应他。好说歹说才达成一致意见，没定死。”
　　常乐还说，她在办时，给大嫂打了电话，大嫂他们的也愿意这样出租……
　　“常乐，我在想，你办这事居然不让我知道。”
　　“对不起啊老公！我不让你知道，是担心事情又被你搅黄——我实在不忍看着店子再这样闲置下去了，那么多钱扔在里面！你算算，如果我们刚买下就租给他们，已经上了四万块钱租金了……”
　　是的，虽然有点不爽，但见着真金白银，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也许常乐是对的。我看着她，傻乎乎地笑了。
　　“好吧，算你有理。”我总结性地表了个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