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对旧日友情的尊重,基于对生命的尊重及对生命逝去的悲哀,也基于很长时间以来对潘光头的同情(可惜这一点他到死都不明白),我参加了他的葬礼。
潇潇微雨中,潘光头被工人烧化成一缕青烟,消融在清明雨雾里。鲍艳泣不成声,应该是真的悲伤吧,愈加显得瘦削了,至于形销骨立。一双儿女也随着众人的哀恸而号啕大哭起来。只有他叔叔,到底为官多年,训练出处变不惊的冷静。他年迈的双亲已无力行走,几欲仆地。老年男人悲恸欲绝、欲哭难哭之状,最叫人不忍目睹。我因而劝慰道:“潘叔,节哀顺变吧,小刚也算享尽了人世间的荣华富贵……并且往生得又那样突然,应该不算太痛苦……”
离开墓区时,雨还在下。我突然听到布谷鸟的叫声,在提醒人们割麦插禾了。这使我意识到时令还是晚春,怪不得总有一股残冷……
“潘光头这一死,鲍艳彻底解放了,哈哈。”
夜里躺在床上,我们照例要说些杂七杂八的闲话,像是入睡前的铺垫,也像是为了应付某种但可感觉而不可触摸的空虚。
“你说什么呀!”常乐说,“人家一日夫妻百日恩,潘光头现在尸骨未寒……”
“也是呵,只是潘光头可怜,鲍艳给他戴的绿帽子,他恐怕到死都不明白。”
“不明白倒也好了。我真弄不懂,鲍艳那种人,皮包骨头、吸丨毒丨鬼一样的,居然有人跟她偷偷摸摸——”
“这很难讲的,也许那人的老婆是个肥猪式样呢?他未尝不想换换口味,哈哈!”
“那伍汉你呢,你不会是也想换换口味了吧?”女人就是这样,喜欢由人及己。
“扯淡!”我赶紧岔开话题,“哎,常乐,你知道吗,人的运道是有定数的——老潘屋旁那丛竹子不久前开花了,花花的一大片,也难怪……”
“是吗,那我倒没注意。”
常乐说完,叹了一口气,深陷在迷惘里。这使我突然有点后悔。也真是,说那些干吗呢?说到定数、命运之类,女人更容易迷信。我原本不过随口一说,她呢,却不免要联想到我们家、联想到她自己,而发生一些不必要的唏嘘感叹。不仅如此,现实生活里的一切非正常现象,可能都要被她赋予某种能指(她的脑里,是有着萨满文化的丰厚“底蕴”的):譬如强行给人体五官附加额外的职能,将人不能自主控制的五官的异动,统统归于神灵的暗示:眼皮一跳将有福祸;打个喷嚏,是有人在说到自己;耳朵发热,走桃花运;梦到大便,主得黄金……
“睡吧,很晚了。”
但常乐没做声,兀自背过身去。
夜辽远得无边无际。
日期:2008-10-26 23:58:11
XX
“……搞好王总关系,年底提上副总。全年收入较去年翻番,力争15万(明+暗)。争取明年实现跨越式发展。……”
周五晚上,不经意地打开红袖添香,几经周折,找到久违的阿民的红袖日记(罪过!偷看他人日记)。看了上面这一篇,目瞪口呆。看来阿民真的不是以前的阿民了,心思变得如许缜密,做事如此有心机、有步骤、有计划,真可谓叹为观止。“跨越式发展”,用词虽然很八股,可对他来说,是很可能梦想成真的。年底的目标是提上副总经理,野心不能说不大。实现的途径也写得很明了:搞好王总关系。就连全年收入,都有明确的计划:“较去年翻番”,“力争15万”。亏得他真是在写日记,连“(明+暗)”这样的字眼都写进去了。据我了解,阿民去年的“明收入”不过4万左右。这样说来,“暗收入”的确不可小视。这当然是国企的好处。虽然过去在K公司并未充分享受到这样的好处,但对阿民日记里的描述,我是完全相信的。举例说吧,光是在小刘那里采购办公桌那次,他就有两千多的回扣进帐……
日记写得并不经常。年初有一篇,是这样写的:
“勤去评委家拜访,争取一、二季度综合测评得冠。老杨、陈登云作为重点攻关对象……半年会上扶正。竞争对手李涛,要想办法对付。平时多注意工作方法,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My God!看了这一篇,我更加目瞪口呆,对他“心想事成”的掌控能力佩服至极。没错,阿民被扶正为办公室主任,正是在半年会上。这半年间,不知他去了多少次老杨和陈登云家里、烧了多少香,也不知他对于竞争对手李涛,运用了怎样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兵家策略。再过短短半年,他就想实现由办公室主任向副总经理的飞跃,我总觉得不可思议。这期间他将如何殚精竭虑、经历多少繁复惊险的故事?我无法知道。但我却无端地觉得,他很可能再次梦想成真!
与此同时,在目瞪口呆之余,我也感到惧怕,感到一股冷水漫过脊背。我不得不承认,在单位上混,尤其在机关单位或国有企业里混,就需要阿民这样,有心机、有步骤、有计划。想想我自己在K公司,当初都干什么去了呢?也难怪被淘汰出局。达尔文早就得出了结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啊。(我甚至觉得,即使没有《她关我屁事》,总有一天还是会被淘汰出局的。)我呆呆地坐在电脑前,想着眼下阿民吃香喝辣的滋润生活,而对自己的懵懂愚顽、不谙世故发生了不曾有过的震惊!以为自己也曾努力地工作、认真地生活过,可是到头来,仍在奔波劳碌;摊开双手,只是虚无一片!
阿民令我感觉十分陌生。
不,原来的阿民不是这样的。原来的阿民,也和我一样懵懂愚顽、不谙世故。是什么事件——或者,什么人物——刺激了他振拔向上的意志和力量?我点燃香烟,心潮澎湃地沉思这个谜。
是的,正是朱丽娜。我从他并不经常的日记里,从他那语焉不详的字里行间,凭着同龄人的敏感,找到了答案。大致的情况是,朱丽娜曾借给他一笔钱炒黄金,可惜经验不足加上运气不佳,亏得没剩多少。朱丽娜非但没有逼着他还债,反而给以耐心开导,让他不要有思想负担,把工作干好云云。我猜想正是她这一脉柔情,激起了阿民的雄性。他在日记里写道:
“得努力做,不要辜负了她……”
看来好女人的确是一所学校呵!我无声地叹息着。阿民和朱丽娜纠缠得这样紧,恐怕很难轻而易举地分开。阿民决不会想到,他已被朱丽娜蛇一样的双手紧箍着拖向了生活的汪洋……不知道,阿民在念及他与朱女士之间的将来时,感到过惊恐和惧怖吗?
了解到上述情况,很多问题的答案轰然解开。怪不得这一年来,每次我去电话,阿民总是很忙,忙!所以无暇敷衍我。怪不得小琴曾跟常乐说,阿民现在很少着家;她在诊所打了三天吊针,阿民不曾过问。更怪不得,当我在QQ上试图跟他提一提先天晚上写的一个短篇小说时,他居然说:
“晕!你还在写小说啊?”
“玩玩,唉,玩玩而已。”虽然很没趣,但我还是挣扎着这样说。
“我劝你别写了,伍汉,一个短篇小说能卖多少钱?”他继续说,“跟你说吧,昨晚打麻将,我赢了八千多……”
靠,这是什么逻辑?!但不管怎样,阿民的骄傲,恰恰反衬出我的潦倒和无聊。
我一时愣住,不知今夕何夕……
日期:2008-10-31 21:21:32
XX
镜子放学回来,欢欣雀跃——学校组织星期三春游。
这其实是意料之中的。每年春秋两季,北岭小学都要组织全校师生郊游一次。郊游地点,不外乎动物园、植物园啦,市内各大公园啦,世界之窗之类的人造景点啦,想想也该玩腻了。没办法,近处就那么些地方可去,去远地旅游又似不宜。但即便如此,一说起春游,镜子仍是欢欣雀跃。不过我很能理解她的心情:出去玩本身就是快乐的事,何况是学校组织的,是与同学们一起出去玩儿。说实话,春风微拂的时节,出去踏踏鹅黄浅草,看看外面的世界,舒缓舒缓心头的郁结,也是蜗居在市井里的我常有的愿望。
“是吗?是去哪儿?”常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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