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他笑了笑——短暂的、诡异的笑,算做回应。然后,我一脚油门,车像梭子鱼一般游出,游向深不可测的大海。
日期:2008-11-24 0:25:11
XX
常乐气呼呼地跑回来,气急败坏地翻着抽屉,像是找什么东西。
“找什么呀?”
却不回答,自顾在抽屉里、书架上找着。直到觉得那样找下去恐怕难有所获罢,才偏过头来,道:
“我以前用的那个卡,神州行的,看到吗?”
“你——干吗?”我很纳闷。那个卡好久没用了,估计也没什么钱了。
常乐脸色很难看,似无意回答。我不想和她计较,从包里找出卡来,递给她。常乐开麻将馆以来,对我的态度发生了很大改变。脸上那个不满,几乎可以用刀刮下来。自然,辛苦是一方面;但更主要的,是觉得她那么辛苦而我偏偏不能去搭个手、帮个忙什么的,是觉得她一个女人尚能努力创业而我却整天东游西荡无所寄托,是觉得她有一定经济基础了因而可以在家里自由发挥:想笑就笑,不满就是不满,没好脸色就是没好脸色……最初我还觉得这可以理解:翻了身,有点脾气,亦属人情之常。可是渐渐的,我觉到了自己因为谋生能力的孱弱而遭致的尴尬——就像赫胥黎所谓“人类在宇宙中的位置”,明白了自己在家里的位置,并且不得不承认了政治经济学所坚持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之正确……
“他妈的!算你狠。我让你也——”常乐接过卡,狠狠地骂空气。
我猜到几分了。昨晚即听她说,老关家为了抢生意,专门请院子里一批老麻将去附近馆子里吃重庆烤鱼。吃人家嘴软,那伙人今天一定都上老关那里捧场去了。这样一来,我们这边就几乎沦为一座空城,也难怪常乐来气。老关他娘的把非正当竞争玩成这样,确实太下作了。常乐现在找手机卡,当然是想报110来抓,叫他也不好过——可是,这样地彼此拆台、冤冤相报,不更是恶性循环了么?没错,老关贿赂顾客是下作,可你报警抓他不也一样下作么?今天你告了他,明天他不告你?这样告下去,馆子还怎么做?
“常乐你先别急,听我说——”
“说个屁!”
说罢她走进卧室,关了门,一副拒绝让你插手的架势。
隔着房门,我听到了她的投诉。我觉得无趣、无聊,也很无奈。我想,有人的地方就有政治,就有明争暗斗呵!是的,官场上甚至有“人与人斗,其乐无穷”的说法。现在做点事也真他妈太不容易了,开个小馆子,竟有这么多烦恼牵扯。不过常乐也太冲动了,换了是我——
我突然发现,换了是我,其实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找老关好好谈谈?不太现实,这本来就是与虎谋皮、你死我活的事情,很难有商量的余地。再说老关那人,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不是那么好打讲的。效法老关,也请那伙人去下馆子?这有点愚不可及。到时候他们两边通吃,两不得罪,你就去当冤大头吧。那么,眼巴巴看着他那边生意兴隆而我们这边却门庭冷落?只叫人坐立不安——是可忍孰不可忍嘛!
十分钟后,一辆警车停在了楼下。警灯闪烁着,在夜色里很是夺目。下来了两个年轻丨警丨察,一高一矮,径直朝老关家走去。常乐也凑过来了,挨着我趴在窗边——不知道是怎样一种心情。我们这边因为没什么顾客,已早早地关门了。
很快,顾客作鸟兽散,在院子里散散乱乱地走开。丨警丨察也很快回到车边,两人手里各抓着几颗麻将子。他们商量了几句什么,又回头望了望,然后坐进车里,走了。
院子里还有些零落灯光,但人声渐息,终归于安静。
“你赢了,常乐。”可是我高兴不起来,我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就是要这样,让他也……!”常乐说着,坐下来削苹果。
“可是,他肯定会报复的——他绝对知道是谁报的警。”我提醒她。
“让他报复好了,大不了都不搞!”
常乐还在气头上,说话很不冷静。这样的时候,我没法和她深入讨论什么。我因为没为麻将馆出过什么力,常乐是很不满的。那么,无论我说什么,都只会是自讨没趣。我不想自讨没趣,也不想再刺激她,只说:
“老关也真的太下作了,那样不择手段……”
果如我所预料,次日上午,大约十一点钟,仍是昨晚那一高一矮的丨警丨察,突然袭击了我们的馆子。他们并且是有备而来:拿着塑料袋,收走一小半的麻将子,随后闪电般离去。我获知后赶回来时,看到院子里三三两两的麻友,还在窃窃地议论此事。我也注意到老关的婆娘,交媾似地骑跨在单元门口一辆摩托车上,一副幸灾乐祸的嘴脸,仿佛在说:“想害我,我也让你好看……”
常乐和欧阳美雨呆呆地坐在馆子里,漫无依靠、紧张焦虑的样子。尤其常乐,见了我,神情更显黯然。这立即触动了我的恻隐之心。其实早上我就和她说过,上午最好不要营业,看看情况再说,以免发生什么意外。常乐当时还点过头的,没想到还是……但这时候,责怪这些有什么用呢?我是一个男人,在这样的时候,首要的是安抚她们,其次要设法将问题解决……
“老关这猪肏的……”我说。我这是为事件定性:一宗报复案,如此而已。
“也没什么,我找他们去。”我分析说,“丨警丨察之所以来,当然是老关报了案;但他们那样高调、那样决绝、那样有备而来,说明对我们早有成见——怪我们一直没去烧香送礼!这次不出点血是过不去的了,我得找找他们去。”
欧阳美雨拿给我一张字条,上面写着那高个子易警官的电话。
我返身上楼。刚掏出钥匙开门,常乐也跟在了身后。一进门,她便扑在我身上,眼泪夺眶流出。我只好拍拍她,嘴里念念有词:
“好了,啊,没事了没事了,我这就找他们去……”
“本来没、没打算开门的,可后来有人要、要打……”她打着哭腔,向我检讨或者解释。其实我不需要检讨和解释,真的,我理解她:生意自己送上门来了,为什么不做?
“没事了,啊。这事迟早会来,没什么的。”
我拨通易警官的电话,说明了一下情况,约他中午一起吃饭。
“哦,是你啊。”他说。
“你那个事,现在闹大了呵,弄得我都不好交差!”他说:“我们领导……”
他这个态度,全在我的预料之中。这些小片警,说起来其实算好养的:隔三岔五给点烟钱就太平无事了。管你开麻将馆还是开淫窝,他都帮你罩着。但是,你要是香烧得不到位,他要麻烦起你来,也够你喝一壶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既然当了片警,哪有不想在店家身上搜刮的?这些我见惯了,甚至是理解了。
我只好表态认错,就“妇女同志做事不周到”一再提出批评,并含蓄地表达了这次一定要改正。他说:
“老伍哎,我呢也并不是想要你们怎么样……但你知道,开麻将馆就是聚众赌博……我的责任不轻哇,一旦你们那些馆子出点什么事,我就完了……这年头,都不好混咧……饭就不吃了,我现在在郊区,下午回来给你电话……”
下午,易警官果然打来电话,说就在我们小区门外。那么不用说,是专门来收取贿物并送还麻将子的了。这也看出老易的务实:茶是不必喝的,饭也不必吃了,一切从快、从简——让货币去体现……
他的车藏在路边一棵樟树下。我坐进去,连同两条芙蓉王。他说:“老伍你们怎么搞的,互相拆台——昨晚是不是你们举报的?有你们这样做生意的吗?”
我听得满心羞愧,无力地表示自己并不知情。老易说,有什么事情,就给他打个电话。“有些事,女同志没想到的,你要做主呵。”他说,“我巴不得你们个个发财呢!……”
“哦,是的,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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