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不知道？两个事，差不多同时发生的。一个事，东北公司发生暴力事件。农民工讨要工钱，他们非但不给，还拿刀子砍了人家，造成终身残废，丧失了劳动能力。行凶者是个临时工，事发后逃之夭夭。这事情闹得很大，网络上铺天盖地的……另一个事，S市某工地发生重大安全事故，塔吊断裂，当场砸死七人。施工单位是当地一家小公司，可是与业主签订主承包合同的，却是我们K公司，签订时间是2007年6月份——对，那时我还在广州。他娘的，公司又没有备案，我压根就不知道有这样一个项目，可我在这个位置上，怎么办？不得已要去应付……”

　　“老贾？你还指望他站出来？他两个月前就去了法国！去国原因不详。为这个事，公司已被清出S市建筑市场，能保住不降级就算万幸，最终结果还不知道。最近上级领导走马灯地找我谈话，大都含糊其辞，但意思很明白——”
　　“没错。其实他们不说，我也干得没劲了。辞了好，辞了清净呵！正好向我们伍汉同志学习，白天干个体，晚上写文章，挺好的……”
　　“可惜什么呀！伍汉你不知道——我也是坐到那里之后才知道——我当这个破总经理，纯粹是偶然中的偶然，典型的小概率事件——我在想，当时怎么不去买彩票呢……而我的辞职，当然就是必然中之必然。”
　　“你说得没错，砍人事件和塔吊断裂，的确也是偶然事件。可你不知道，最近居然有人在公司贴出我和苏青的合照，手机抢拍的那种，你说荒不荒唐？苏青作为经理办的科员，当然和我有近距离接触的机会，这有什么稀奇？还有呢，前阵子我的办公桌上竟然出现一张莫名其妙的银行卡，你说这——怎么解释？不都是冲着我来、让我背黑锅的把戏么？滑稽透顶！好在我还没昏了头，立马把它交给了公司纪委。我早就知道，有人想拉我下马。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被他们暗算了去。与其那样，倒不如……”

　　“就那么回事、就那么回事矣夫哉！伍汉，你我都几十岁的人了，几十年的经验下来，还有什么看不透的？你比方说读书。我们当时是背负着全家人的希望，狠心苦读，就连睡下后，还打着电筒躲在被子里看书：左右手法则啦，肱二头肌啦，三角函数啦什么的，一心一意考大学。好，辛辛苦苦，总算考上了，以为从此就丰衣足食、无忧无虑了。那，伍汉兄，生活真的就因为考上大学而一帆风顺了吗？说真的，我现在看到那些小青年大学生，联想起我们中学时代对“大学生”的无限向往，只感到一种莫名的讽刺！考大学，考他妈个……”

　　“再比方爱情——情窦初开的季节，谁没有漫漫地设想和憧憬过‘她’？谁没有蠢蠢欲动过？你敢说你没有意淫过李洁——我们当时的校花、骄傲的公主？坦白说，我有过，还写过信，干过蠢事……好，待到大学毕业参加工作，陆陆续续都尝过爱情并且结婚成家并且有了孩子。这时候再回头看看，当年那见了某个女生而怦然心动的美好情感、那彼此回望的深永意味，那一抹叫你燥热难耐的似有若无的香气……而今还剩下什么呢？敢说你还像当年那样纯纯地憧憬？这可能吗？有意义吗？”

　　“人的一世其实就是个一年四季，生而盛，盛而衰，衰而竭，如此而已矣。于是，所有过程性的经历都是一次性的，它已经随时间远去了，你别想它回头。这破总经理一当，我也算感受了一下，够了，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下一步，我想体验一下我们伍汉同志经商作文两不误的生活——没办法，人都是需要不断进步的啊。……”
　　老秦郁结在心，欲吐之而后快。整个晚上，基本上都是他在说，我只是运用面部表情，加以配合。夜很深了，首江路上车辆渐稀。桔红色的路灯光，将行人照出长长的影子并快速移动，人的心情也被弄得忽上忽下的，像拉长了的心跳。一片落叶被夜风吹着，四处飘荡，最终泊在了我的车前。
　　我突然有点眷恋着乡下了。
　　我们要了臭豆腐、鸭脖子、牛肉串和青炒豆芽，可不知为什么，两个人都有点食而不知其味，现在它们都凉了。老秦一口气说了那么多，像是累了，也不再说话，眼睛定定地盯着豆芽。
　　“老秦，喝酒。”我说，“少了一个不谙潜规则的总经理，却突然冒出一个草根哲学家，值！”

　　我这样说着，心里却很不是滋味。早两年，K公司暗算我，如弃草芥；而今，身为总经理的秦之麟，竟然也被暗算了！那么，这背后，到底是一股怎样的神秘而强大的力量，如此恣意、如此为所欲为？想着，脊背顿生寒意。
　　“吓！不过以后跟你探讨的机会多了。”他说，“‘何时榾柮炉边坐，共拨寒灰话劫灰’——贴切，贴切呵！”
　　“老秦，如果你是真要辞职呢，我就说一句。”
　　“实话跟你说吧，辞职报告已经交上去了。”
　　“哦！”

　　我说，以他那个性格，远离官场，不当什么总经理，那就对了。“你是实干家，又懂行，扎扎实实干点自己的事业，比当你那破总经理强到哪里去了！”
　　“是啊，我不是说吗，要向你学习，白天——”又是白天啊晚上啊那套说辞。
　　“行了老秦，别挖苦我了。你不是说无论我走到哪，都会给你逮到？看来我这辈子只能是那只瘦猴子，逃不出你如来佛的手掌心……”

日期：2008-11-30　0:1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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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彩票有一句广告词，叫做“2元+运气=500万”，十分诱人。这广告灵验得很，俘获了多少盼发财盼红了眼的寒士。尤其媒体上披露出来的各地中出大奖的真真假假的消息，更是蛊惑得你心里痒痒不已、坐卧不安。
　　常乐即是被俘者之一。那天她为麻将馆采购香烟瓜子茶叶，看到批发部隔壁的投注站张贴着日前本市中出500万大奖的红喜报，兴起之下买了一注。当晚开奖：32，中了；10，又中了；20，啧啧，这运气了得！摇到第四个号码时，常乐几乎不敢再看——19，哇哇，不得了，500万将到手了！
　　可接下来的事实表明，500万不是那么容易到手的——后三个号码没中。选对四个号码，中了10块钱，哈哈。常乐一边遗憾着，一边也发生了一种隐秘的快乐。似乎在外人不易察觉的某个角落，她看到了希望……
　　“可是你想过没有，如果把这个等式稍加移项：运气=-2元+500万，你就会发现这运气不是那么容易得来的。首先得损失2元，然后得有个500万来撑着。可到哪里去筹这笔巨款呢？真有了500万，你早就游历名山大川去了，还会在这里痴痴空想吗？”我说。

　　常乐笑笑，没说什么，显得很自信。
　　其实我也曾浮躁过，幻想着一夜暴富。彩票未及买，心里已经在盘算500万的使用方向，做了多少迷离的美梦。如何在领奖现场慷慨解囊捐助灾区，如何做好暴富后的保密工作等等，也都有所想象和筹划。其实，利用排列组合知识，你早知道中头奖是个怎样的小概率，但在这时候，你已经有点非理性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概率不概率？你甚至对报纸上那些据以往号码走势预测将来的纯粹的伪科学发生兴趣——这已经相当盲目了。

　　“即便不中奖，损失也并不大，几块钱而已。”
　　你如此自我解嘲。当着电视台的镜头，你甚至可以高调地、违心地、假装高尚地说，买彩票是想为社会福利事业或者国家体育事业有所贡献，中不中奖倒是在其次的，中了固然欣然，不中亦为可喜。（这当然是你的虚伪。）
　　买彩票的好处，是给自己提供一种可能性，一种彻底扬弃现实的可能性，一种全方位、高姿态迎接未来新生活的希望。当然，在结果出炉之后，这种希望很可能立即破灭；而你在短暂的失望之后，并不气馁，继续买下去，心里瞬间又弥满了希望。希望——失望——希望，你便在这样的轮回中，狼奔豕突，晕头转向。就这样，尽管幸运女神并不怎么垂顾于你，但两块钱的付出，能维系几天的好心情，你觉得还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