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保险公司那个办事习气,我也知道一些。客户合理的理赔要求都常常遭到拖延、懈怠甚至粗暴的拒绝,这些就不说了;就是按合同办事,相比起投保人的案件损失来,所获赔偿亦不过杯水车薪。(至于车险,是必须得买,没有办法的事。事实上,偶尔发生一点小刮擦,我宁可自己出点血,也懒得去和那个团伙交涉。)二三十岁的人,年复一年无休无止地续交保费,直到五六十岁,说是到老来,可以获得多少多少养老金——别人也许相信,我是看透了的。
多年前我在外地谋食时,有一个做保险的青年,常常在上午九点或者下午四点左右来到我们办公室,厚着脸皮拉客。他西装革履,打着发胶,说普通话,态度极尽恭敬,用词多是诸如“给您先生买一份”、“再问问您太太”等。“先生”、“太太”这样的称谓在尚未普及的年代,令粗心粗野的我一时呆滞愕然。他并且喋喋不休、啰啰嗦嗦、不厌其烦。女同事们见他态度恭敬,虽则嫌恶亦不便驱赶。我真佩服那些保险公司,竟可以把人马训练得个个口舌如簧、训练出那么过硬的心理素质。我常常想,要达到那样的训练效果,不使用传销团伙“专业洗脑”那一套真功夫怕是办不到的。
退保后没几天,在路上又遇见一些做保险的熟人,热情地拉着我的手,推介最新推出的险种、最划算的搭配。对这些言辞太过礼貌的骗子,我哭笑不得。我只好说:
“好是好,可哪有钱买呀!物价涨得这样快,吃饭且成为问题……”
我自以为这样一说,可以将骗子们打发得干干净净;没想到一转背,他们的电话又追来了,说某某险种确实是不错,不错呵,不要错过了,然后说晚上是不是来府上拜访一下。我毛骨悚然,立时害怕起来。我想,不来点绝的,怕是很难撵走他们。
“老于,哦不,老张呀,实话告诉你们吧,我老婆最近也在做保险哩!抱歉呵,真的抱歉……”
这一招真灵,骗子听了,立马挂了电话。
日期:2008-12-7 12:02:05
XX
我如此真切地体悟世态的凉热,是在一个星期天,目睹欧阳美雨意味深长的微笑。
常乐叫它9月30,我称之为9月之末日。就在这一天,欧阳从麻将馆抽身而出,留下常乐独自应对,真有若釜底抽薪呵。晚饭后,她特意过来,跟常乐进行帐务交接,顺便交代一些事务。当然,除此之外,她更是为着比较正式地表达歉意而来。不,她当然不会说“抱歉”,可是整个过程中她脸上淡淡的、意味深长的微笑,已经说明了一切。
而在整个过程中,常乐却面如死灰,没有一些活气,像是欧阳的相反数一般。这使我觉得,欧阳不如板着脸孔而来,一番争吵,然后不欢而散。这样更利于心情单边下沉,在跌落到谷底后,起死回生。
论理,麻将馆有收益(受奥运会与文明城市评选的影响,生意有所下降,但还是有一定收益的),一个人经营更合算。问题是,以常乐的体质,一个人根本吃不消。常乐一个人吃不消,压力势必就转移到我身上来了。而对于麻将馆,我是帮不上什么忙的,常乐十分清楚这一点。欧阳走后,她一副愁苦的样子,我看不下去,于是说:
“实在不行就拉倒,没必要太伤脑筋。”
“说得轻松!慢慢做上路了,就这样放弃?——你一个月挣多少?”
他娘的,竟这样刺激我。全身的血液都变成了火药,只等着燃烧、爆炸了。这样的生活,我没法不颓唐。而一个颓唐的人,他可以不顾一切:
“嫌我穷是吗?嫌我穷,你可以马上走!”
“凭什么是我走?”说着即起了哭腔,“你以为,和你在一起,很幸福吗?”
“我也不觉得幸福——不知道为什么。”
“伍汉,你有点良心、好不好……”接着便是呜咽,说不出成句的话来。
我还想说点什么,但她已经离开,洗过脸,带上馆子的钥匙出去了。门在她身后摔得山响,像打在我脸上的一记耳光。这时镜子从房里走出,无声地停在门口。我看时,发现小小的脸蛋上淌着珠泪。我赶紧抱她入怀,紧紧地,欲给以最大的暖意……
“怎么啦镜子?”我温柔地。
她不做声。
“弹过琴了吗?”
她点点头。我想了想,终于说:
“镜子,你幸福吗?”
镜子用力地点着头,很有点强调的意味……
几天前,常乐就跟我说,欧阳不想搞了。常乐建议她再坚持一段时间——比如干到元旦,但终于没奏效。欧阳说,是老徐不让搞了,说太辛苦。后面的话,常乐没有多说,但我当然能听出弦外之音——人家欧阳多好,老公有钱,想不做了就不做了。是的,老徐离开K公司后,运气就好得一塌糊涂。他在一个资产不下五个亿的私人老板那里做项目经理,月薪一万二,配备了一辆切诺基,年底还有分红。基于这样的现实,他当然不在乎欧阳在麻将馆每月两三千的血汗钱了。
这样的现实,经由麻将馆,经由常乐传导到我这里来,成为一记重锤,时时敲打着我这脆弱的神经。
镜子睡了,呼息均匀。我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坐卧不安。我想,假使今天晚上常乐绝望自杀,我该担负若干的责任——那么,下去看看她吧,也顺便,帮点什么……
已经没有顾客了,常乐正在拖地。我做作地去抢拖把,她挣扎了一秒钟,随后将拖把一扔,夺门而出。我拖完地回家,黑咕隆咚的。她已经睡了,却灯都不给我留一盏。
“真够绝的,”黑暗中,我故作幽默,“就不怕我,趁这月黑风高……?”
没有任何反应。而后有吸鼻子的声音,原来她在哭泣。
“常乐!怎么啦?”我说,“你别想多了。”
我摇晃着她,反反复复追问。过了很久,她说:
“伍汉,咱们离婚吧。这样真没意思。”
“别发神经了,睡吧,啊。”
“离了,也许我们都好过些。”
说真的,我平时很少去想离婚这样的事。这倒并不是说我对眼前的生活非常满意没有抱憾,我之所以不愿想那些事,一是觉得俗气:满大街的人都在喊离婚闹离婚,而我最不爱跟风,不想加入大合唱。其次,对于离婚的程序、手续,我并不了解——电视剧里通常都是以一纸协议来表现,我觉得应该不会那么简单。对一个不了解也不想了解的事,能有多少兴趣去想呢?常乐现在喊离婚,无非是因为晚上吵架负了气。可是,动不动拿离婚说事,有意思吗?就不能积点口德?
“常乐,你是真心想离呢还是——”
“我可是说真的。”
“嗯,这样的话,很好。”我开始严肃起来,“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考虑:如果明天早上你还是坚持要离,这婚我们离定了,明天一早就去办;如果只是一时冲动,我奉劝你以后别老拿离婚说事!”
夜晚过去是早晨。一切很好。常乐起了床,给我们做肉丝面呢。我稀里哗啦地吃着面条,一抬头,见常乐正看着我,一副破涕为笑的表情。镜子已经吃完了,她今天竟吃得格外的快……
国庆长假期间,顾客还不少。我也帮着她,在馆子里来来回回,添个茶,拿个烟什么的,一路小跑,run errands之谓也,典型的店小二模样,感觉却并不坏。而我还可以在每天打烊后,欣赏一番常乐在台灯下清点利润的满足表情——那个表情,具足感人心魄的力量。它使我觉得,生活是美好的,关键是自己要学会享受。
然则,长假过后,K公司的旧友们又回外地分公司上班去了,我们的生意也即时清淡下来。老徐决不会再带客人来;老方倒是来,可也改变不了太多。更要命的是,老关夫妇总要暗地里搞点行动——他们的手法越来越炉火纯青了,不让你看出一点痕迹。这样一来,免不了几家欢乐几家愁。常乐的脸色,成为生意好坏的晴雨表。我也不敢再说什么,心想如果实在做不下去了,就让它自生自灭罢。
就这样,磕磕碰碰的,坚持了一个月。一天常乐跟我说,她只有85斤了。想想也真是啊,事事要操心,吃不下又睡不好,不瘦下来才怪。那么,我们这样苦苦地撑着,究欲何为呢?以牺牲健康去赚一点小钱,太不上算。其实我也早就虑及麻将馆的前途了,这时便拿出10分的英勇和果决来,说:
“算啦,别搞了,那样苦苦撑着,何必呢?”
常乐看着我,眼里闪过亮光,犹如包袱卸下……
日期:2008-12-8 12: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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