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日记:我家的夫妻生活》
第52节

作者: 伍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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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镜子学校要举行毽子比赛了,可她还是个起步水平,没事就缠着我陪她练。我虽然也踢不好,不过没关系,镜子要的就是一个伙伴——再说我还可以教给她一些方法哩。我们玩的是“讨债还债”:如果她一次踢了5下,而我只有2下,则我负债3下。累计欠到30,赢家就刮对方一次鼻子,将前欠一笔勾销。
  玩了几次,我就喜欢上了这游戏。一天到晚坐在电脑前,也没有发展成IT界翘楚,要是还落个腰肌劳损,太不划算,该锻炼锻炼了。(以前我们还在客厅里打过羽毛球,现在她长大了,而客厅没有相应长大,没法再进行这项运动了。)镜子进步很快,从最初的几乎完全不会,到现在能接上七八下了。当然,我也有所进步(不过代价是沉重的:鼻子几乎被她刮青了)。

  我们正踢得起劲,常乐说:
  “吃饭啰!”
  红烧鲫鱼、爆辣椒、萝卜炖排骨、烫白菜——这是今晚的伙食(我家一般都是四个菜),都是我和镜子喜欢的。常乐对烹调并非很擅长,但她于此倾注了心血,饭菜很合口味。这也是我一般不愿在外面吃饭的原因。
  “不错啊,全球性的经济危机当前,我们还有肉吃,阿门!”
  虽然是一句玩笑话,但我说过之后,自己竟有点说不清来由的心酸。我感激常乐。像现在,虽然外边下起了冷雨,我们却能在桔色的电灯下,谈笑自若、从容举箸,这是人生里多么美好的事。我愉快地端起饭碗。

  “到时吃不起肉了,就把你吃掉。”常乐说。
  “好啊,撑死你!”
  我夹着一块排骨,想着吃下去后,它会在我身体的哪一个部位落地生根。我步着永井荷风的韵脚,口占一首和歌:
  如此大排骨,
  一时难吃下。
  镜子于是哈哈哈哈地笑起来,说我这诗也太幼稚了。
  吃过饭,常乐给镜子织毛线裤——麻将馆没开了,她不用再像以往那样吃了饭就往楼下跑。这符合我的愿望。一种久违的温暖,占据了我中年的胸膛。然而她突然说:
  “伍汉,我们的车——是不是卖了算了?”
  “啊?为什么?”

  “你看,你现在没有工程,也没做生意;谭矮子那里,又不必天天去。养个车子,好浪费啊……”
  看来常乐是决意把概念化玩到底了——岂只概念化,简直是概念先行呵。诚然,就大环境来说,眼下是席卷全球的经济危机:华尔街不时传出可怕的消息;冰岛、韩国将沦陷;国际原油已跌到四十多、铜价跌到三万以下……每一个消息都堪称洪水猛兽。就小环境来说,我已没有了组织的温暖(我纳闷的是,以前在K公司,也并未感受到多少温暖呀),加以炒股失利,加以麻将馆关门大吉……这一切,在常乐头脑里烙下的印痕太深,令她对世间万事缺乏信心,除了忧虑还是忧虑。她把一切都想得很困难很困难,因此感到无助和恐惧……

  这辆桑塔娜2000,可说是K公司转给我的唯一的遗产。2004年夏天K公司实施用车制度改革,以比较优惠的价格转让了十几辆车。刚拿到驾照的我,以2万6千元的报价,幸运地竞得这辆99年的桑塔娜,高兴坏了。拿到钥匙的那一刻,眼眶都有些泛红——我也有车了!那天我载着常乐和镜子,在市区狠狠地兜了一个圈。那天,常乐穿着一条碎花的裙子,镜子头上扎了一朵粉红色的野花。她们开心的笑容我至今难以忘记。当然了,二手车,小小毛病总是难免,但它陪着我走过这几年的艰辛路程,见证了我送材料、做工程、行贿、泡妞……的全部经历和枝枝节节。现在让我将它舍弃,还真得绕过一个坎……

  无力买新车,但旧车是决不会卖的,我的理由很充分:
  ①.没有车,很难去开展什么业务。不错,目前我只是个打工仔,可是明天呢?下个月呢?那就难说了。按欧阳秋的说法,还可以奋斗十年。十年后,我或许已成为垄断一方的巨贾,也或许发展成一个实力雄厚的工程承包商(从目前来看,已有50%的概率,哈哈)。可是如果没有车,就懒得出去跑,事情还没去做,想想已感到疲累。譬如那次大修,车在修理厂放了三天,就哪里都不想去,断了腿似的。再说,有车,生活的半径就增大了,机会也就相应地增加了。

  ②.今年跑得不多,养车的全部费用也就一万出头(因为厌恶保险,只买了交强险等必买的项目,总共不到两千),摊下来,每月千把块钱。比起坐公交或者打的是有点浪费,但人活在世上,怎么会没有些浪费?若处处以实际的眼光,那么人一生中打的电话,十之九也是浪费;有了夹克又买西服,不也是浪费呵?你这边把车卖了,倘若突然要做生意,那边又得买车,不是浪费得更多?人固然看不了太远,但也不应该只看着鼻尖。

  ③.这个车,在常乐视为负担的同时,在我却俨如精神支柱。你说我不务实也好,说我打肿脸来充胖子也好,没有关系。反正我觉得,只要车还在,自己就还没有破产,没有一文不名。事实上也是,不就在股市里亏了钱吗?只要你不去动它,就只是浮亏而已。经济虽然低迷,但新的机会不也因此孕育?有必要弄得这样鸡飞狗跳、闻风丧胆吗?

  我不想把这些跟常乐覼缕相告——何必弄得彼此都不愉快呢?事情该怎么做,我心里有个底。
  常乐认为她有理;其实很多事,没法和她细说。

日期:2008-12-9 0:23:36

  XX
  父母给我妹带小孩,在青岛又住了半年了。这天打电话来,说乡下某某亲戚要过八十大寿了,让我无论如何回去一趟,代他们奉上贺礼,并且要预备一副寿联。
  这真让我为难。贺礼,当然是不成问题的;可是这寿联,脑袋都想烂了,还是一无所获。倘在城中,我可以随便凑两句话应付。乡下不一样,乡下物质虽然匮乏些,但舞文弄墨方面,却是十分讲究的,马虎不得。你要是写得不好,有的老者甚至会当面嘲讽:“您大学生就是厉害呵!比我们家小四写得好。”——把你跟他家才读小学的后代作比,叫你羞愧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在电话里向父亲坦陈难处。然而他坚持让我作,并且说:
  “那年你帮我写的发言稿就很好嘛——你还记得么?”
  我想了想,是有那么回事,正是父亲荣任村小学校长(全校只有3个老师,哈哈)那一年。那次村小学期末统考成绩不错,居全学区第一。父亲作为校长,被要求在学区总结表彰大会上发言。我当时正好在家,便帮他当了一回枪手。
  现在想想,写那种八股文章其实不难,有一整套的模式可以遵循甚至套用。我不过是借用了一些陈词滥调,诸如“重在一个严字,贵在一个实字,难在一个恒字”,再如“既要土豆,也要红薯”(形容各科全面发展)、“下学期目标为1357:争取评上1个县级三好学生、3个区级三好学生、学区单科竞赛5人次获奖、县教育报发表7篇稿子”,如此等等。就这样一个东西,居然在会上大受欢迎和肯定,始料未及,让我莞尔不已。

  可是,作对联与写八股文怎么可以相提并论?幸而我想起了一副老对联,到时候或许可以借来一用:
  百岁可预期 廿载后如今日健
  群芳齐上寿 十年前已古来稀
  父亲多年来一直很低沉的声音,使我感到了一种沉重的归宿。是的,他的声音越是低沉,接下来的话题便越是沉重,譬如这次。谈完寿联的事之后,他的声调陡然沉了下去:
  “伍汉哎……”

  我蓦然一惊,知道他又有什么叫人难以负荷或者惮于直面的事要和我说——如果是比较乐观开心的事,他的声音要响得多也亮得多。譬如那年他专门打电话提醒我收看一个叫做《天下粮仓》的电视剧,便是这样说的:
  “伍汉!我跟你说啊,中央一台最近……”
  他说那个片子很好,很有教育意义。我听着,直接地、不加掩饰地笑了起来。
  “伍汉哎,我正在给你写信……”父亲说。
  我更愕然了,对于他写信的因由,简直有点害怕知道。这年代,电话这么方便(如果想节约一点,他也可以让我妹跟我Q聊代为转达啊),为何还要写信?难道单单为了怀念久违了的写信的味道?不,不会。我头脑里立即以闪电的速度,设想了十几种可能,却又没一个有绝对的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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