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林的诅咒》
第6节

作者: 一剑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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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来了,柱子真地来了。
  文斯礼起初有些迟疑,但当在柱子的帮助下,很快就将猪捆好,他才确信“虎父无犬子”这句话不虚。当柱子将猪杀死,他则被彻底震撼,以致久久说不出话来。
  此时,一些卫营人听到猪的嚎叫,已经有意无意地在远处观望,他们都不说话,只像看待外星人那样,看着文斯礼和柱子这两个匪夷所思的“人间极品”。

日期:2010-08-22 04:23:54

  9
  猪的嚎叫声也惊动了刘江河,他翻身坐起、侧耳细听。当确定了这种嚎叫是猪临死之前特有的嚎叫,他拉开电灯,发现柱子不在屋里。
  “小兔崽子,他还真去杀了!”刘江河气恼地骂了一句,然后继续倾听,在黎明的卫营归于寂静时,他不禁又笑了,“还真让这小兔崽子给杀成了!”
  笑罢,刘江河猛然想到了文斯礼杀猪的缘由,心中不由一阵纠结。
  在刘江河看来,孩子间打架不仅是极其正常的事,而且有时甚至是必要的。一年中,柱子会打很多次架,刘江河从不问及打架的缘由,他只问结果。如果柱子赢了,他会尽量抑制住喜悦,假意骂柱子几句;如果柱子输了,他会陷入半分钟左右的沉默,然后讲自己当年打架的光辉事迹。当然了,在柱子将别人打得较重时,他也会遵从乡村的惯例,同意老婆煮些鸡蛋给被打的人家送去。因而昨晚,当他知道柱子打了地主这件事后,并没有在意。可之后文斯礼来到,提出两人一起带着礼物给生产队长赔罪时,他被深深地震撼了;再之后,文斯礼请他帮忙杀猪,他被震得差点从炕上掉下来。

  “忒低贱,忒低贱了,咋能这么低贱呢……”文斯礼走后,一向以铁石心肠著称的刘江河,把自己放倒在炕上,陷入了一种空前的惆怅,而这种惆怅很快化作了疲惫。所以当柱子追出去,对文斯礼说他要去杀猪时,他已是半梦半醒。
  现在,自己的儿子真地把文斯礼家的猪给杀了,刘江河不知该何去何从,他将一只粗瓷茶碗“啪”地摔了地上,然后狠狠地瞪了一眼任凭猪嚎碗碎我自酣睡不醒的老婆,仰头叹息:“真他妈傻啊!有啥样的妈就有啥样的儿子……”
  刘江河是如此纠结和郁闷,生产队长的心情也有些复杂,他一早醒来,知道了儿子被打的始末后,怒火中烧,本欲马上去找刘江河理论,但一想到刘江河的强横,他又有些惧怕,于是他想到了文斯礼。而这时,他的老婆从外面回来,说文斯礼家正在杀猪,操刀的是柱子,并且刚刚文斯礼的老婆已经向他全家发出了正式邀请,他即刻被惊诧了。

  短暂的惊诧之后,生产队长闭目沉思了好半天,然后发出一声沉闷而又欣慰的叹息,望着窗外已经大亮的天说:“会餐。”说完,大步走出了家门。
  有时候,农民的权谋,并不比政客逊色。当人们将一口硕大的铁锅支起在场院中央、当文斯礼与几个闲人把死猪抬到场院中央,站桩的张晓飞感到无比迷惘,他想:文彬家杀猪,是代柱子家一起给生产队长赔罪,这情形,怎么像是要集体会餐呢?
  卫营人都有类似张晓飞的疑问,很多人摇头叹息,他们不忍多看文斯礼那张低眉顺眼的脸,并告诉家人,这肉咱绝不去吃。但猪肉这种东西,在盛夏季节、在贫穷闭塞的卫营,诱惑力是不容置疑的,如田可贵之流的少数人,为了“吃”能埋葬一切犹疑,忘记自己的脸面,他们或主动地帮着文斯礼忙前忙后,或在家门前向场院踮脚而望。想象一下,这个时候,如果恰好有外人来到卫营,他会觉得共产主义还是有可能实现的。

  随着太阳升起,场院上的热闹气氛也开始升级,这种热闹,将场院两边空空的戏台和擂台衬托得愈发孤寂。张晓飞有些惆怅,不知为什么,心中涌起了早些年背过的一首陆游的诗:
  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消魂。
  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
  “剑门,离这里一定很远吧……”张晓飞喃喃自语着,年仅十岁、从未沾过酒的他,忽然有了喝酒的冲动。

日期:2010-08-23 00:15:12

  10
  想到了酒,张晓飞竟有些飘飘欲仙的感觉,于是收了桩,徐徐开步、轻舒手臂,打出了一套“虹桥走马”。 这套拳原本就如它的名字一样,看似朦胧飘忽,实则沉稳刚健。此时,被张晓飞演绎得更是行云流水、无滞无碍。
  张晓飞觉得周边的一切都不复存在,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山川之中,那里天空高远,白云悠悠,风是柔的,水是清的,鸟儿欢唱,鱼儿畅游,花草盎然,清香沁脾,极目四望,或广阔或峥嵘,或秀丽或雄浑,难尽其美。
  这是张晓飞练武以来第二次融入境中,并且比上次更为忘我,以致生产队长从他面前路过他也没有觉察。当然了,没觉察是好事,因为生产队长看他时,眼神是冷漠的、嘴角是讥讽的,转身之际的神态是无奈而又压抑的。
  直到这套拳打完,张晓飞才发现生产队长背着手走向场院上的背影,也发现场院上很多人都停了手里的活,痴痴地看他。

  他瞬间从那美好的境中跌回到现实,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对着人们憨憨一笑,同时忽地发现,那群孩子中没有了文彬的身影,倒是多了铃铛和地主。他们姐俩正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仿佛伺机出击的猛兽一样。直到转过身之后,张晓飞还能感觉到,他们阴冷的目光,直刺自己的后心。这让张晓飞的心里生了一丝压抑。这时,身后远远地有人喊:“哎,晓飞!过来呀!”

  他停步转头,见是柱子叫他。
  柱子此时仍神气活现地把玩着寒光逼人的杀猪刀,与铃铛和地主离得较远。张晓飞对柱子摇摇头,随即又笑着摆摆手,再次转身,向家里走去。边走边想:这猪竟然真是柱子杀的,柱子竟然去杀了这猪。
  场院上的人这才将目光收回,继续干活,同时说些关于张家的话题。田可贵撇了撇嘴,没有参与,良久,他对身边的一个孩子说:“你去我家一趟呗,告诉田园中午过来吃肉。”说完,又自言自语道:“这肉别人不吃行,田园可得吃……”
  那孩子倒是听话,起身就向场院外跑,边跑边喊:“吃肉喽,吃肉喽!田园,你爸叫你来吃肉!你爸说的,这肉别人不吃行,你不吃可不行!田园,你爸叫你来吃肉……”
  田可贵阻拦不及,脸略有些红,人群一时寂静,就如野林边上从早至今一直寂静着的尊神庙和茅屋一样。生产队长瞥了田可贵一眼,粗声说:“大家继续努力啊!”于是人群又活泛起来、热闹起来。
  两个小时的工夫,一百斤的小猪已经在群策群力的作用下,分解成了若干块。那白花花、红艳艳肉被一束束满含卑微的光洗礼着,于沉默中“呐喊”着活下去的可贵。然而在场的人们,当然没有这些省察的底蕴和能力,他们只知道,不管大猪还是小猪,能被杀了吃掉的就是好猪。
  近正午时,场院上的人多了起来,这时人们已经从生产队长那里知道,文斯礼之所以杀猪请大家会餐,并不是(或不仅仅是)给生产队长赔罪,而是因为他早已被定为了老会计的接班人。

  听到这个内幕,很多人恍然大悟,却将一丝冷笑挂在脸上。他们清楚,这说法是生产队长随机应变的产物,可他们转念一想,文斯礼倒是没有白白地低贱一回,因祸得福,真成了会计了。想到这些,一些人的心中又泛起了酸酸的味道,他们仍然将一丝冷笑挂在脸上,仿佛他们的冷笑能够为他们带来新鲜的谈资一样。
  李霜菊与所有的人都不同,不但把冷笑挂在了脸上,还把冷笑随着一口唾沫直接吐到了空气中。然后,她急冲冲地来到了张晓飞的家里,对淑文大声说:“他那纯粹是扯淡!”额前的几丝白发被她自己的声音震得颤了几下。随即她又转头叮嘱张晓飞:“晓飞啊,咱可绝不去吃那肉!”
  张晓飞笑了笑,点着头,轻声说:“嗯。”随即,他又摇了摇头说,“李姨,您总是有高见,要不,怎么闪电都不咬您呢。”
  淑文静静地坐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怜爱地看着李霜菊,良久才缓缓地说:“刚才我又想,按接班会计这个名目,去吃上一口倒也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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