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林的诅咒》
第13节

作者: 一剑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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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叹息了一声,想着李霜菊所有的好,想着李霜菊多年来对自己一往情深,却仍是无法让自己爱上她。
  这个时候,他又想到了被自己深爱着的、却不爱自己的淑文,于是他的心便走进了与李霜菊一样的疼痛之中。
  在这种疼痛之中,想到淑文,自然会想到魏子豪,自然会想到魏子豪今天的不幸,张一凡的心霎时产生了另外一种疼痛:此时的淑文该是怎样的难过啊!
  想到这层,他开始祝愿魏子豪,祝愿他千万要坚强起来,不可就此垮掉。这样祝愿着,张一凡流泪了,酸涩的泪水让他那祝愿浮浮沉沉、明明灭灭,渺如浮游在天际的尘埃。泪光中,他看到窗外的世界已经渐渐黑暗,而尊神面前有手电筒的光晃动,凝神细看,是小庙祝正里里外外地忙活着什么,他步履稳健,竟看不出有多么落寞和痛苦。张一凡有些疑惑,为什么呢?他为什么能够做到这样?难道是出家人的缘故吗?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着,不知不觉天边已经有星星露出了头,把天空反衬得更加幽深,幽深得就像前途未卜的命运。而卫营愈加寂静,寂静到一只茶杯碎裂就引发了全村的狗叫。
  摔碎茶杯的是魏子豪。他本已经开始从内心彻底地改造自己,但想到明天乃至以后,自己仍要被押解着去接受批斗,突然激愤起来,忘记了身上的疼痛,忽地从炕上跃下,紧紧地咬着牙,低沉而颤抖地说:“老子已经与父母决裂了,你们还想要老子怎么样!”说着,随手拿起一只茶杯,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看着分崩离析的茶杯,愤怒的魏子豪渐渐地沉静了下来,眼中的光芒在慢慢消褪,他想到了死亡。

日期:2010-09-05 20:09:21

  19
  凌晨三点的时候,卫营突然起风了。风不太大,但将野林吹得呜呜作响,就像千个百人一起呜咽。
  老庙祝从床上坐起,侧耳细听,良久,他深沉地叹息了一声。
  小庙祝走进老庙祝的卧室,轻轻地问:“师傅?”
  “你也起来了,嗯,记得以后不要叫我师傅,要改口。再有,明天把道袍都烧了,咱们现在不管是不是出家人,也都不是出家人了。”老庙祝静静地看着他说。

  小庙祝苦笑一下,说:“我知道。”然后沉默了片刻,问,“这风声奇怪,是要有大事了吧?”
  老庙祝点头:“你说说看。”
  小庙祝思考了一下,说:“现在正是寅时,寅为虎,又为风伯,这是山雨欲来啊,接下的卯、辰、巳几个时辰,恐怕有大事发生。”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卯为雷震,辰为雾,巳为虹霓,事情应该在卯时爆发,辰时集中,巳时到达极端。”
  “嗯,你说的靠谱,可你知道究竟是什么事吗?”老庙祝问。
  “这个、这个我还没看清楚,只能大约觉得,是咱们卫营内部的事……”小庙祝红着脸说。
  “嗯,不错,应该就是咱们村子的事。”老庙祝说,“寅、卯、辰、巳四个时辰,分别为虎、兔、龙、蛇。风从虎,云从龙,事情有关权力;兔成雾、蛇成虹,是为小人得势。估计,生产队长要被赶下台了,取而代之的是更为不堪的人,这人平时猥琐如鼠,但狡诈如兔、阴狠如蛇,一旦翻身掌权,整个卫营都会倒霉。”

  “啊,我知道是谁了!”小庙祝豁然,但随即皱眉,“如今,全国上下都是这样,我们保护自己都不容易,还能做些什么呢?”
  老庙祝一叹:“是啊,我们得先保护好自己,才能适时而动,才能有所为,我老了,能做的事情已经有限,但愿你……”说到这里,他摇摇头,停住了。
  “嗯,我不会忘记自己的身份,我会尽力而为!”小庙祝坚定地说。
  老庙祝点头复摇头:“我明白,我明白。其实,你可以选择的……”
  “不,师傅!哪怕……哪怕将来的环境,不允许我待在庙里,甚至使我完全过上了俗世的生活,我也不会忘记自己该做什么。我从小孤苦,如果不是被您捡来养大,我早就死了,也更不会明白人活着是为了什么……”说着,小庙祝落下泪来。

  老庙祝眼睛也湿润了,欣慰地说:“这就好,这就好……”
  此时,风更大了,野林从呜咽变成了哀鸣。小庙祝走出庙门,这哀鸣声听起来即刻大了很多,而且他感到,这哀鸣正反复地侵略着卫营的每个角落。
  忽然,他看到场院北边有一个黑影,由西向东慢慢地走着,借着微弱的星月之光,恍惚是个留着大辫子的姑娘。
  “苏淑文?对,应该是她。”小庙祝自言自语地说,然后,他陷入了一种从未对人说起且永远也不会对人说起的惆怅之中……
  小庙祝猜得不错,那黑影正是苏淑文,此刻,她有些失魂落魄。因为,她没想到,自己趁夜深人静偷偷离家去看望魏子豪,不仅没能让彼此温暖和坚强起来,反倒让彼此形成了一层无可言状的隔膜。
  当她哭泣着扑到他的怀里时,他只是激动了片刻就变得漠然。
  当她知道他已经决心彻底改造自己,她感到欣喜;然而当她看到他眼中的寒光,她又感到恐惧。

  当她告诉他不要做傻事、至少为她也要好好活着时,他脸上的冰霜开始溶解;当他温和地对她说从此不再往来时,她滚烫的心开始结冰。
  她知道,他是为她好、怕连累她;于是她对他说,我们都是黑色的出身,这怎么会有连累一说?即便,我是红色的出身,也不怕你连累。
  那时,他温和而又苍白的脸出现了血色,将她搂在怀中。只是,这种相拥的温暖没持续到二分钟,他的头突然一抖,推开了她。然后,他将自己重重地坐到凳子上,仰望天棚,沉沉地对她说,你放心,我绝不会做傻事的,我会真正彻底地改造自己,你走吧。
  她有些诧异,想与他再次相拥,但他的眼睛又冰冷起来;她不畏惧他的冰冷,轻抚他的头发,但他将头轻轻地移开了。
  她又一次哭了,他叹了口气,轻轻地抱着她,帮她拭去泪珠;但当她抛去一切顾虑,狂热地与他缠绵时,他还是推开了她,然后他抱头蹲在地上,痛苦地说,你走吧,我真地想自己好好待一会儿。

  那声音,充满了绝望的味道。
  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苏淑文踉跄着向家里走,心中不断地追问,然而没有谁能够回答她,只有那呜鸣的风为她的困惑、哀伤和落寞发出了阴森的唱和。
  其实此刻,魏子豪何尝不是困惑、哀伤和落寞着?苏淑文的到来,让他彻底放弃了自杀的念头,但苏淑文的到来,也让他产生了放弃苏淑文的念头。
  他躺在炕上,眼睛瞪得很大,听着窗外风吟,想着方才的事,不断地责问自己,为什么与淑文相拥时,眼前会出现李霜菊的影子?!

日期:2010-09-06 06:27:01

  20
  果然如老庙祝和小庙祝预测的那样,早晨五点的时候,卫营内部的夺权运动爆发了,这运动一直持续到午前,待造反派和革命群众们补充了给养后,“呼啦”一声集结,然后如洪水一般冲出了场院、冲出了野林、冲向了革命的前方。
  若干年后,不知是谁写了个快板,描述了当时的情景:
  文丨革丨战鼓惊天地,卫营镗锣响八方。
  无赖不敢斗地主,大队干部遭了殃。

  耗子说,革命无罪、咱造他娘的反!
  田可贵说,这一大早晨、估计那家伙正睡得香啊。
  刘江河说,管他呢!拎出来一顿暴打、先解解气!
  后面的群众小声说,出事他仨顶着、咱着啥慌?
  这队伍,浩浩荡荡地朝前闯。
  这队伍,张牙舞爪地耍强梁。
  可怜这,七月初七的好晨光。

  可怜那,被窝里面的崔队长。
  像抓猪一样遭捆绑。
  像口袋一样、被人扔到了台中央。
  田可贵一挥手:大家不要打!群众闻听发了愣。
  耗子一皱眉:吊起来再打嘛——,群众欢呼似海洋。
  一时间,低头认罪要彻底。

  一时间,打你个星光灿烂没商量。
  革命的斗志不可挡,革命的本钱得健康。
  不觉间,骄阳似火当空照。
  此时节,造反的肚子要干粮。
  这边厢,狼吞虎咽嫌牙短。

  那边厢,风卷残云不留汤。
  就这样,造反的干将刚吃饱,押着官员村长奔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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