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0-09-15 01:2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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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山镇公社的新造反派们忙于派别间的武斗,卫营造反派们的气焰也不再嚣张,耗子惶惶而又积极地致力于钻营,田可贵蔫头耷脑地等候时机,刘江河把主要精力奉献给了镇上的武斗,因而,卫营得以相对安宁,人们虽然依旧活得谨慎,毕竟不像原来那样胆战心惊。
这期间,生产队长崔大军找过张一凡和魏子豪,鼓动二人帮他“造反”,打倒耗子等老造反派,以报当初仇怨。张一凡没加思索就告诉他,自己还没有改造好,不能参加造反;魏子豪仿佛动了心,可第二天也回绝了。生产队长非常沮丧,只好选择隐忍,将一腔仇恨和理想都倾注在了“造人工程”上。
魏子豪似乎恢复了一些文丨革丨前的孤傲和洒脱,但诙谐已经不见了,除去眼神比以前更加寒冷之外,嘴角常挂有一丝冷笑。李霜菊的性情中则多了一点点柔和的东西,当她与魏子豪走在一起的时候,这种柔和会更加明显。伴随着人们的指指点点,两人的关系日益亲密,并且渐渐的,他们几乎都不再与别人交往,包括与张一凡和苏淑文,有时迎面遇到了,也不过是点点头而已。
对此,张一凡感到悲伤,但又仿佛看到了一种希望。他渐渐觉得,魏子豪未必如自己想象的那样,他对李霜菊的感情,应该是爱多于利用的;甚至,魏子豪就是爱李霜菊的,只是先前自己逃不出惯性思维,误解了他吧。
苏淑文不这样认为,她虽然也有理想主义者的浪漫情怀、虽然相信魏子豪对李霜菊是有爱的,但她不会放大幻想去编织慰藉。而且,已经渐渐走出失落和悲伤的她,发现有两次自己从张一凡家出来,不远处的魏子豪看着她,脸上闪过了冷冷的、嘲讽的表情。这令她对魏子豪彻底失望,也令她更加为李霜菊的未来担忧。
苏淑文不光对魏子豪和李霜菊感到无奈,有时,她对张一凡也感到无奈。几个月的交往,苏淑文不得不承认,她已经爱上了张一凡,而爱她多年的张一凡呢,对她却仍是努力掩藏眼中的炙热,只温厚地、默默地关切和爱护着她。
时光就这样波澜不惊的流淌着,流淌到1967年春节的时候,才有了些鲜活的味道。中国人向来最重视春节,俗话说“有钱过年,没钱也得过年”,卫营的人们都忙碌了起来。
除夕之夜,苏锡匠见女儿闷闷不乐,便到外屋与老伴商量。商量了好一会儿,苏锡匠终于理清了思路:“云昭老哥过去对咱家有恩,淑文和一凡又挺投缘,咱不能怕别人嚼舌头,也不能怕挨整,反正我就是过去给‘乡会’做过点儿活,也就那点儿问题呗,还能把我咋样?!再说,淑文好不容易才离开魏子豪那小狼崽子,相中了一凡,咱可得帮她把心定下来。一凡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又不是他爸那种罪过,我看,一凡这孩子可以托付终身。”说罢进屋,告诉苏淑文去喊张一凡过来,一起吃年夜饭。
苏淑文没想到父母会做出这个决定,激动得差点蹦起来,几乎是一路小跑到了张一凡的家。然而张一凡家中,灯虽然亮着,人却不在。
苏淑文出了院子,仔细察看目力范围内的一切,此时四周一片寂静,惟独尊神庙前有人劈柴。借着庙前灯笼的光,她认出那正是张一凡,刚想跑过去叫他,小庙祝从庙里出来,拉起张一凡:“还干什么活啊,吃饭了吃饭了!”张一凡放下斧头,随小庙祝进了庙里。
这样,苏淑文自然不能去庙里叫他吃饭了,只好满怀失落地回家,此时她意识到,自己不仅爱着张一凡,而且是深深地爱着张一凡。
张一凡自小就被父亲告诫,不要迷信占卜。最初他感到困惑,因为几乎所有的卫营人都知道,父亲与老庙祝的关系如手足一般,抗日时期,为了对付鬼子和汉奸、确保卫营平安,两人曾有多次完美的配合,据说每次都离不开老庙祝的占卜,而老庙祝占卜的精准,也是人人皆知的。长大后他渐渐明白了,父亲并不是反对占卜,而是不赞成人对占卜产生迷信和依赖。于是在吃年夜饭时,他忽然想,何不请老庙祝为文丨革丨形势以及父亲的状况做下占卜呢?
面对张一凡的请求,老庙祝一笑,说他早已预测过,国家形势是久乱必安,再有两个月,“武斗”怎么也该结束了,而且军队是乱不起来的,所以他的父亲应该没事。
张一凡惊喜异常,从庙里回到家时,已是凌晨两点,他又兴奋了近一个小时,才酣然入睡。并且从此,他几乎是数着手指度过每一天,有时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老庙祝的预测结果,是令他更踏实了,还是令他更急切了。
在张一凡将日子数到第58天即1967年公历4月初的时候,全国普遍性的武斗真地结束了,地方大小政权都归了“军管会”的统一领导,而张云昭也真地回来了。
当须发皆白、目光炯炯的张云昭缓缓地走过场院的时候,整个卫营一时间屏住了呼吸,人们怀着不同的心情,纷纷向这位传奇人物行着注目礼。而苏淑文感到,那分明是一座移动着的山,回想自己也曾将魏子豪当作了山一样崇拜,是多么幼稚。
在张云昭回来的第二天,张一凡提到那夜身手敏捷的黑影潜入野林的事,张云昭看着在尊神庙前打扫卫生的小庙祝说:“你猜的不错,应该就是他,他虽然只学过咱们的入门功夫,可悟性和韧性都非常人可比,他是自修成材啊。”随即又赞叹道,“两次捉蛇、放蛇,第一次使全村免遭洗劫,第二次使造反派对批斗卫营人心怀忌惮,实在是智勇双全。”
在张云昭回来的第三天,他找魏子豪和李霜菊谈了很久。临了,看着二人的背影,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在张云昭回来的第四天,耗子和田可贵开始参加劳动,并主动帮张一凡将重载的马车推到地头。
在张云昭回来的第五天,苏锡匠登门拜访,两家订下了张一凡和苏淑文的婚事。
在张云昭回来的第二年(1968年),“军管会”被“革委会”取代,各地方政权实行了完全一元化的管理,耗子和田可贵终于熬来了一官半职,刘江河倒是沉寂了下来,据说他的性格不招革委会领导的待见。而当年冬天,张一凡和苏淑文举行了简单朴素的婚礼。
在张云昭回来的第三年(1969年)春天,这位声名远播的民间英雄、惟一突破了卫营祖训而寿终正寝的传奇人物,于一个暴雨如梭的傍晚安然辞世,走完了他63岁的人生。村人闻之,大多悲恸,出殡那天,全村半数以上的人为其送葬,一时哀伤弥漫了整个卫营。
人们觉得,如张云昭这样的传奇恐怕不会再有。然而,人们又是多么盼望有新的传奇出现。这也正是卫营人较其他村镇的人更喜欢围观的潜在原因之一。
这个世间,可供围观的事物似乎总是那么多,在这年的年底,卫营人就迎来了一次难得的围观机会。不过,很多卫营人放弃了那个机会,因为那是一场地地道道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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