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啥活动？”唐伯虎愣住了。
　　“有人请客吃饭赏腊梅，你来不来啊？”祝枝山摇头晃脑地说。
　　“谁啊？谁请客？我说吱吱声，你能把话一口气说完吗？”唐伯虎问。
　　“说出来啊，你会大吃一惊的。”祝枝山笑道，“都穆都少爷请吃饭……怎么样，你万万没想到吧？”
　　唐伯虎果真没想到，他家不是大抠门么？前几天又被羞辱过，怎么能出血请客呢？
　　“我不去，这人娘娘腔，我懒得见。”唐伯虎拒绝。

　　“别啊，还是去见见吧。”祝枝山说，“人家给沈爷爷递了好几次话了，沈爷爷跟我说，这人啊，啥朋友都要交一交，多个朋友多条路，你说对么？再说了，咱们去吃顿饭嘛，又不吃亏。”
　　什么样的生活能够称为蜜里调油呢？那就是在读书学习写字的时候，身边有不怕寂寞愿意陪你的人。这个人就是小徐妹妹。唐伯虎在那背书，小徐妹妹就在旁边给他对答案；唐伯虎在那写字，小徐妹妹就给他研墨铺纸；唐伯虎累了想歇会儿，小徐妹妹拿来热手巾给他擦脸；唐伯虎啥都不想干，小徐妹妹就陪他说话。唐伯虎睡了，一觉醒来起夜，看见小徐妹妹还在点灯干活，唐伯虎好奇地走过去，问：“小徐妹妹你干什么呢？”

　　小徐妹妹笑道：“给你做个牙刷啊　。要不老用那一次性的，我就觉得你随时会走。”
　　仔细看去，一根牛骨已经被磨的光亮，上面钻好了眼，小徐妹妹正一根一根往里穿马尾。
　　唐伯虎看小徐妹妹专注的样子，特别可爱，实在忍不住，轻轻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小徐妹妹脸红，推开他：“干吗啊？”表情却是很快乐的样子。唐伯虎就势就想抱她，小徐妹妹赶紧闪开，说：“你快睡觉去吧，明天早晨还要上学呢。”
　　唐伯虎叹口气：“唉，上学上学，光上学就没意思了。也不知道为什么非得考试，就没有别的办法过日子了吗？”
　　徐娇说：“你爹妈让你住在这儿，就是为了让你好好读书啊　。这书要是读不好，那我和我爸爸罪过就大了。”
　　“哦。”唐伯虎郁闷地答了一声，回头想去睡觉。

　　“其实呢，我自己倒无所谓。”徐娇说，“我也不指望你是光宗耀祖的人，也不指望你能做多大的事。我就希望你是个有趣的人，每天能让我高兴，让我觉得有意思，就行了。”
　　这话说得唐伯虎心里那叫一个熨贴，这是啥境界啊　。唐伯虎又忍不住过去亲了小徐妹妹一下，这媳妇儿还必须得娶她了，让男人没压力，多好啊　。
　　这回小徐妹妹没推他，只是闭上了眼睛。小唐又是一阵激动，要不是徐伯伯就在旁边屋子里睡觉，他肯定就把小徐妹妹抱上床去了。
　　咽了口吐沫，唐伯虎说：“小徐妹妹你也早点睡啊　。”
　　小徐妹妹没回答，手里穿马尾巴毛的速度更快了。
　　都穆请客的地方选得比较奇特，是吴县县衙的大客厅。这是啥意思呢？就是显示自己家很有背景，能在县衙里摆酒席。其实这也是走了方志的后门。方志看了看都少爷的请客名单，心里还挺别扭，心说怎么还巴结上这几个小兔崽子了？都穆他爹就解释：“他们是沈周沈老师的弟子啊，在本地很有名声，我不想让儿子太孤立——其实我也瞧不上他们，可是……”说着就拿眼睛瞟旁边的崔文博。

　　方志明白了，这又是崔文博的主意。其实崔文博出这个招，有两个想法，从都穆的角度来讲，以后将和唐伯虎一起参加科考，都是同乡，能互相沾光，互相提携；另外呢，他还想看看张灵。不知道怎么着，这崔文博喜欢上张灵了，虽然这孩子放荡不羁，但是有才华，身上还有种小气质。崔文博想，这孩子也就是生在贫穷人家，没人好好教养，要是落到自己手里，认真调教一下，那可真是前途不可限量。而且自己的闺女现在也该物色人家了。崔文博眼光独，那些同僚地主家的孩子，他都瞧不上，觉得全是膏粱子弟没法弄，就想找个出身贫贱但本事大的，所以，他还想考察考察张灵，特意让都穆在请客名单里加上了他。

　　方志一看张灵，心里就更不痛快了。他问：“这孩子是老沈的学生么？不是的话就不要请了。”
　　方志心里还想着过年那天让张灵一句话讹走张大宝钞的事情。这曹太守后来居然把这事儿给忘了，也没提报销，这让方志耿耿于怀。
　　崔文博在旁边念叨着：“这个……不好吧，张灵是他们的好朋友，不叫他，没准其他几个也不来了。”
　　“嗬嗬，那你就小心他们搞怪吧，那几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方志撂了句话，走了。
　　这个客厅是敞开式的，庭前正对着一株老腊梅。为什么说老呢？因为没人知道它栽种了多少年了，枝干变得特别粗，两三个孩子才能环抱过来，而且虬枝盘根，好像能撑天撑地。加上冬天梅花盛开，前几天又有雪下来，现在残雪梅花，红白相间，煞是好看，已经成了吴县的一景了。在客厅里拢一盆火，喝点小酒，做点酸诗，那是再也爽不过的事情。

　　不过这次请客的主人是都穆，客人是唐伯虎、祝枝山、张灵和文征明，都是半大孩子，大人们只能在隔壁小房子开一桌，偷听监视，怕万一都穆招架不过来了好出来救个场　。其实都穆招架不过来是肯定的，他哪儿是那几个人精的对手啊　。
　　果然，哥儿几个嘻嘻哈哈地来了，净顾着自己在那聊天说话，谁都不搭理都穆。都穆看见菜都上来了，还没人跟他说话，头上就有了汗，吭哧了半天，才小声说了一句：“大家都安静一下啊，我……能说两句么？”
　　大家果真都安静了，几双眼睛齐刷刷看着都穆。
　　“我叫都穆，字元敬……”都穆怯场了，声音越来越小，“今天请大家来呢，就是想和大家认识认识，我一直是……久仰……久仰……”说到最后一个“久仰”，已经跟蚊子声差不多了。
　　“我们不是早就认识了吗？”唐伯虎问。
　　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都穆脸红了，半天才说：“其实呢，以前多有得罪，大家都是读书人，你们来呢也是给面子，就把以前的事全……忘了吧。”
　　“忘了忘了，我们全忘了。”张灵抢话，“哎呀好几天没吃到肉啦，今天有肉啊　。”

　　都穆又没词儿了，呆呆地在那里，直往旁边看。他爹没在旁边，在隔壁呢，立马就想冲过来，还是被崔文博拉住了。

第二十一回 赋梅

　　在座的这几个，祝枝山年纪大点，文征明最老实。看见都穆被搞得冷场，祝枝山就赶紧出来打哈哈：“我看呢，元敬老弟是真心和咱们交朋友。那就交吧，咱们也不说废话，吃了再说行不行？大家都上了一天学，早饿了。”
　　都穆点点头：“对啊对啊，吃吧吃吧。”
　　“早说啊你。”张灵手快，早抻出个猪肘子拿去啃了。的确是有日子没吃肉了，吃得特别香。
　　文征明呢，还是要客气一下的，站起来拱拱手：“先要谢谢元敬兄，给我们准备了这么好的一顿饭。既然有心交朋友，真正的朋友是不会客气的，所以，你还得多多包涵一下我们……咱们都是自己人么！　”
　　“柳树头你坐下说坐下说。”唐伯虎说，“饭桌上一有人站着我就眼晕。那啥，你这话我没听懂，到底是客气还是不客气啊？”

　　“不客气。”文征明说。
　　“那就快吃吧，小都也是一片好心，对吧？”唐伯虎转眼对都穆说，“你也别愣着了，既然打算跟我们一起混，那就快着点，吃吧，你再慎上一刻，那可就什么都没了。”
　　都穆笑笑，拿筷子夹起一块红烧鱼的尾巴，放进嘴里细嚼。
　　张灵一下子停下了，看着都穆说：“真讲究啊，吃上划水了……小心刺多。”
　　这话一说，都穆就紧张，一紧张，一根鱼刺就扎在牙上，“啊呦”一声，伸手去拔。
　　“你看你看，挨扎了吧？和我们吃饭的时候就不能先吃划水。”唐伯虎道，“都是饿的，要大吃大嚼呢，饱了，差不多了，再吃细致的东西。”说着就塞过去一猪蹄儿，“来这个，吃蹄子好，吃什么补什么，考试答题就不怕了。”

　　在隔壁里，都穆的老爹已经急得满头是汗了，这哪是交朋友啊？这明明是捉弄人。只是崔文博一直拉着他，他不好意思站起来。旁边坐着的方志却忍不住了，“啪”地一拍桌子：“真是岂有此理。”
　　崔文博一把没抓住，方志已经出去了，瞬间站在了桌子前。
　　几个孩子正在那儿东拉西扯，猛地出了个大人，还怒气冲冲的，都吓了一跳。还是张灵和唐伯虎反应快，毕竟见过面还拿过人家钱啊，立刻寒暄：“哎呀这不是方……大人么？”
　　“少跟我贫。”方志说，“你们这是读书人的礼节么？人家请客吃饭，你们来了，却还对别人冷嘲热讽，成了别人的热脸往你们凉屁股上贴了，有这样的道理么？”
　　唐伯虎也站起来了，觉得个子没方志高，干脆站到了椅子上，冲着方志喊：“那你说我们该怎么着？不聊天，严肃点，绷着脸？那叫吃饭么？那叫上厕所！　”

　　方志气得脸色发白，直哆嗦。哪儿出来这么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子。
　　这时候，崔文博也和都穆的老爸出来了。崔文博一看双方剑拔弩张，赶紧打圆场：“哎呀别啊，小孩子们开玩笑不要当真。那个谁……唐伯虎，这么和大人说话不合适，赶紧赔个礼。”
　　“我为什么要赔礼？”唐伯虎来犟劲儿了，“我们这好好吃着聊着，来了一搅局的，我干吗要给他赔礼？”
　　祝枝山比较贼，看见大事不好，一把把唐伯虎从凳子上拽下来，说：“行了行了，打住，什么都别说了。”
　　唐伯虎刚坐下来，张灵却站起来，对方志拱了拱手说：“方老爷，你这的确不对，我们对都穆怎么了啊惹你发这么大火？你问问他，他不是挺好的么？”

　　说着就捅捅身边的都穆。
　　都穆嗫嚅着说：“是挺好的啊　……我们这不是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