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都是些低矮的房屋,原本的屋墙被打通,半延伸出户外,形成了一间间杂乱的商铺。放在外面的,无非是些丧葬用品与黄纸桃符,大胆点的,挂了些山兽奇虫的干尸,以彰显店中有珍品奇物,若要买真正的稀货,却还需有熟人引领;游商则在身上挂满了来历不明的货物,用破旧的斗篷遮了,遇见客人则拉到阴暗处交易;也有仅仅只开一扇门,却什么也不卖的,偶尔有人从其间出入,有眼线倚在门口,警惕地注视着过往行人。
绕过常乐坊的外围,从南面进入河阴街,走约摸一百二十步,便能见着一条更加狭窄的小巷,东西走向,仅能容一人侧身而过,其中本应是石墙的地方,却开了一扇门,门的材质不依常理,用的是整棵槐木制作而成,上面刻着螺旋细纹,门环由黄铜打造,雕刻着恶鬼吞头像。此门平日总是紧闭,少有人来,在河阴街里,只是一处不起眼的地方罢了。
林墨弦捂着鼻子,侧身走入巷内,拎起门环叩响,四长两短,再静候片刻,方才有人开门。
开门者是个少年,还是稚童之态,表情却透着世故成熟。看见林墨弦,少年莞尔一笑, “原来是林先生,许久不见。”
林墨弦点头称是,并问道“鬼睢老师可好?”
“师傅还好,只是现在静默的时间比过去更要长了,先生请进。”少年回答。
走入屋内,感觉一下凉快不少,原来房间的三面墙上,都悬挂着大张的蟒皮,有极佳的隔热功效。这是一间两层的房子,一层堆积着很多大小不一的陶制容器,散发出浓重的药味。一旁是一张矮脚方桌,四周摆着蒲垫,是胡人的风格。一条木制的楼梯伸向二层,虽然屋子并不高,却还是蜿蜒出了一条弧线。东西虽多,似乎之间也并无关联,但看上去却是归置妥当、井井有条,想必是这位少年的功劳。
林墨弦跟着少年走上二楼,相较于一楼,二楼更加宽敞,整间屋中没有一扇窗户,到处都堆放着卷宗书籍,卷起的被褥紧靠着东面的墙放置,南、北两面墙各置有木架,上面摆放着各类法器,有佛教的念珠、曼荼罗与金刚杵,道教的帝钟、法剑与檀木,也有景教的青铜十字架、摩尼教的日光法轮以及拜火教绘着飞翔之神的黑石板,此外,还有山神面具、头骨、黄符草人与风干蛊虫之类的巫术器物,似乎长安城里能叫的出名字的宗教,都能在此寻到蛛丝马迹。
一位大概四十多岁的男子,一身灰色袍衫,散发闭目,在屋中静坐。听到上楼的声音,才缓缓睁开眼,朝林墨弦点头致意。林墨弦则恭敬回以躬身拱手之礼,以示尊敬。
“鬼睢老师,打搅了。”
“呵呵,难得你来看我,这世上都快没人记得我这个老家伙了。”鬼睢的眼睛有异于常人,其中一只眼珠是全白色的。
这当然是句玩笑话,对长安地下世界稍有了解的人,谁会不知道河阴街的主脑,长安地下宗教的控制者——鬼睢。
日期:2010-7-13 21:22:00
鬼睢的真名已经无从得知,传闻他生于东都洛阳,自幼被寺院收养,法号有成,有成八岁已可以背诵《维摩诘所说经》、《妙法莲华经》、《大般涅磐经》等佛籍经典,并能融汇贯通,为人释理讲法,被誉为不世灵童。十一岁即获准修习大乘佛法,读秘藏《大菩萨藏经》,并能与七十岁的主持一同“教相判释”,以少年之身,轻松超越那些修行几十年的教中前辈,晋升洛阳佛界的代表人物,成为主持的当然之选。
到二十岁时,有成却自称已“看破法相”,曰道法无常,万理归宗,法即为道。世间一切道法尽皆源自于心,道法唯一,却因阐释者不同而表述各异。然而真法必会一统,一切宗教也将尽皆归于虚无,最终合为一体。言论中,杂糅了道教学说与儒家观念,寺内高僧闻听后大惊失色,这无疑已是极度异端之说。彼时“佛道之争”正处于顶点,在武氏一族的支持下,佛教已然有超越道儒之势。然而此时洛阳教门的代表人物,居然发出了如此叛逆之言,将对佛宗的发展产生巨大的负面影响。最终,寺院找了个借口,削去了有成的法号、收回僧碟,逐出寺门。
离开寺院的有成,一路西行来到长安,化名王之遥,复又拜入太清宫,休习道家仙术,他是何等聪慧之人,后来居上,成为教中精英。他积极利用所知佛家法道改造道家法理,亦曾蒙当今天子之召,参与编撰《三洞琼纲》,一时为天下道宗奉为经典。
年三十后,王之遥再度离开了太清宫,此时他已胸怀佛、道两家之大成,道法合一,万法归宗的理论也日渐成熟。但他却没有开宗立派,弘法授徒的想法,只是在长安城内找了处地方,安居下来。不过凭着此前学会的佛道医术,为坊间百姓看病疗伤,以此为生。
期间王之遥广泛接触长安城内各派宗教,学习他们的教义与思想,无论拜火教的“圣火崇拜”,还是摩尼教的光明之王或景教的基督二性说,他都以包容的态度予以吸收。而那些山野巫蛊、民间玄术,他亦兴趣斐然,用心钻研。王之遥为人智慧博学,热情公正,无门户之绊却又通达各派精髓,成为长安各宗教均信任依赖之人。每有争执冲突,则找他居间调停,正因为此,各类在外剑拔弩张的宗派,在长安城内亦能和谐共生,而王之遥威信日益高涨,得到几家实力雄厚的宗教法派支持,又成为官府暗定的河阴街主事,控制着整个长安乃至北方的秘密宗教势力,而他也更名为鬼睢,遁入暗处,隐居在河阴街这间不起眼的房子里。
鬼睢先生三十五岁时,收养了弃婴小白,悉心抚养,如父如师。孩子慢慢长大,鬼睢先生改变了自己不收门徒的想法,把所得尽皆传授小白。小白也是天资极其聪颖之辈,十几年下来,已有小成。
如果武威将军府真有恶鬼,那么寻求解决办法的最大依托,便是鬼睢先生。
日期:2010-7-13 21:25:00
“先生最近可曾听说恶鬼食人之事?”林墨弦坐下后,直接问道。
“你说的,是忌廉将军府上的离奇传闻吧。”
“正是,在下不才,觉得此事诸多蹊跷,却无从解释,还恳请先生指点一二。”
“光明(林墨弦,字光明),你告诉我,你觉得这个世上,究竟有没有鬼?”
“说实话,我不相信鬼神的存在。”
“如果你觉得无鬼,却为何又来找我?你应该知道,在我这里,除了鬼神,没有别的东西可解。”
“这……”林墨弦竟不能回答。
“你的迟疑,是因为你不能确信,你的本心中,是否承认鬼的存在。你此前说无鬼神,只是因为你未曾亲历或亲见,但刚才的迟疑,却又说明你清楚自己不可穷尽知晓世间一切事务,因而无法回答。”
“先生所说甚是。那么依先生言,鬼神却是存在的?”
“先不说是否存在,你可否告诉我,何为鬼?”
“所谓鬼,应该是一种别于常人的邪恶存在吧?”
“那么恶意杀人者,心性行为都异于常人,邪恶之至,是否为鬼?”
“那也只是人而已,并非恶鬼。”
“那么我再问,何为鬼?”
“这……”林墨弦想起辰州道士,想起梦中景象,想起书中那些关于恶鬼的描绘,虽然似有共性,却又无法总结,“我说不出来。”
“若说有鬼,却从未有人给出所谓恶鬼的标准,只有个体经验的陈述,以及流散在文字中的描绘,实在让人难下判断。但若说无鬼,则无论佛道正宗,还是外来宗教,甚至民间传奇,无一不包含着诸多鬼的元素,纵是编撰,何以世人在对待鬼的问题上会形成如此的共通?
《礼记》说‘生必死,死必归士,此之谓鬼’,说的是亡者为鬼,然而亡者既死,又如何为恶?当然,很多人会说是带有怨气的灵魂作祟,那么既然有魂存在,又是否能保留人之生前记忆与意识?若答案为否,则灵魂可视为另一种生命,当然也可称作是鬼。然而此鬼无相无形,眼不能见,手不可触,又如何杀人而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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