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0-09-29 20:0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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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霜菊知道淑文喊她是在替她解围,所以整个下午,她和田园都在帮淑文串门帘,同时说一些家常话,并没有讨论任何思想问题。
张晓飞暗暗叹息,李姨不疯癫的时候,比正常人还要正常;继而他又想,李姨疯癫的时候,说话似乎也不混乱,只不过那是一般人不敢说的话罢了。那么,她这种情况,到底算不算是个精神病人呢?想来想去,不得究竟,便在自己的小屋里翻看《水浒传》。他从小受父母熏陶,接触文字很早,尤其在文丨革丨结束后,张一凡除了将家中一些幸存的古书摆上书架外,又新买了许多古今中外的名著,所以张晓飞读书大大多于同龄的孩子乃至很多成年人,阅读半文半白的书障碍不大。
对于《水浒传》,张晓飞一直怀着复杂的情绪,有空就会翻看,而看时又经常皱眉。他喜欢书中人物痛快淋漓的性格,却不赞成他们的残忍和冷酷,比如李逵,时常抡起板斧一顿乱砍,无辜的老弱妇孺不知有多少人死在他的手下;比如杨雄,在石秀的安排下,将自己不洁的老婆割舌、剖腹,然后把她的肠子挂在树上;比如孙二娘,包子用人肉做馅;比如王英,经常爆炒人心;比如扈三娘,明知家人被李逵砍死而她却像没事人似的归顺梁山,等等等等不胜枚举。
然而这种种人,都是被称为英雄好汉的。由此他会想到自己的爷爷张云昭,那也是鼎鼎大名的英雄好汉,一生只杀日本鬼子和汉奸,从不伤害无辜,不仅不伤害无辜,他一生所为,都是在救助无辜。而水泊梁山的英雄们,都有谁在搭救无辜呢?除了鲁智深一直抱打不平、锄强扶弱之外,没发现有第二个人这样做。所以,后来再看《水浒传》时,他除了细看有鲁智深的章节之外,大都在下意识地努力寻找其他人物的闪光点、甚至努力寻找他们冷血无情时的合理性,然而令他遗憾的是,找到前者不是难事,要找到后者却几乎没有可能。每当这时,他都会感到郁闷甚至气愤,但想到梁山好汉彼此间的情义他又颇为敬佩;想到他们被朝廷诏安后南征北战、大多不得善终,他又会忘却先前的气愤、记起各位好汉的闪光之处,为他们感到悲伤和不平了。
中外名著中,这可能是令十岁的他最感到纠结的一本书,也是令他翻阅最多的一本书。今天,他又不自觉地随意翻看,也不知看了多久,忽听外屋的田园说:“柱子好打人,从来都不过脑子,现在还杀猪,也不问问为啥,他也真敢杀,真是像李逵一样……”
淑文叹了口气,没有说话。李霜菊撇了撇嘴:“他?像李逵?他也配像李逵?毛主席说过,李逵是水浒里最革命的人,是水浒里第一个可以入党的人。而且李逵的家庭出身是雇农,是最纯洁的阶级,柱子的出身是下中农。他像李逵?他也配像李逵?!”
张晓飞听得一惊,忍不住从里屋走出来,问:“李姨,毛主席真这样说过?”
“那还能有假吗?这事你妈也知道啊……”说着转脸问淑文,“你忘了?‘文丨革丨’,批《水浒》批宋江那时候,毛主席对李逵可是特别赞扬的……”
淑文点点头:“嗯,主席是这么说过。”
“是这样,是这样啊,毛主席都这样说……”张晓飞陷入了思索,此时他觉得自己似乎应该重新审视水浒人物了,要多看他们的闪光点、多看他们的大义才对。
田园却摇头:“不管咋说,我还是不喜欢李逵……”
“你那是偏见,李逵多好啊!最耿直、最单纯、革命理想最坚定。”李霜菊说。
淑文一笑,对李霜菊说:“你又开始替别人操心了,人家孩子自己有选择。”
李霜菊一怔,随即恍然大悟一般,笑道:“哎呀,我真糊涂,才听出了点眉目,田园刚才那话的意思,是不喜欢柱子,只喜欢晓飞!是吧,田园?”
“什么呀……?!”田园张大嘴巴,看着李霜菊,李霜菊正眯着眼睛笑。田园转头看张晓飞,见他皱着眉,应该是在思索着什么。她的脸忽地红了,白了李霜菊一眼,借故去取扫帚,起身出了屋子。李霜菊又是一笑,忙喊张晓飞出去帮田园的忙,张晓飞被喊得从思索中醒来,呆呆地答应一声,便随着出去了。
李霜菊的联想,也令淑文非常意外,她一皱眉,嗔怪李霜菊:“孩子才多大啊,你说这些不着边儿的干吗……”
李霜菊忽然严肃起来:“不小了,能早订婚就早订婚。”
淑文苦笑,心想:完了,她这是又犯病了,接下来不知道该是怎样的长篇大论。
果然,李霜菊开始了长篇大论。
“能早订婚就早订婚,为啥这么说呢?这是有经验教训的。想当年……”
说到这里,她的眼睛开始失神,好半天才恢复常态,继续说:“想当年,一凡从小就喜欢淑文,如果他早点向淑文表白,文丨革丨之前,他俩人就把婚事订下来,子豪也就不会与淑文处对象了。子豪不与淑文处对象呢,自然也就与我处对象了。与我处了对象呢,后来也就结婚了,结婚了,后面的那些事也就不会发生了。所以说啊,这事归根结底,责任还是在一凡身上。我了解一凡,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腼腆、啥事也不争,咳,他要是像子豪那样就好了,凡事争一争,也就能早点与淑文好上了。不过……,其实,说起来呢,还不能全怪一凡,也怪我。我吧,当初就觉得自己是喜欢一凡的,所以就不能支持他去和淑文好,后来我才知道,我喜欢一凡,是一直把他当弟弟、当孩子的,我真正中意的人是子豪。可是,知道的时候已经晚啦,那时候子豪正与淑文好着呢,咳……幸好的就是,淑文没怪我抢子豪,不仅没怪我,后来还总替我出头呢!可是子豪呢,他……,不说他了,说了就生气!还说一凡,我刚才又思考了一下,觉得当年的事,主要责任还是在一凡身上,他那性格,耽误了多少事啊,愁人啊。对,不光是几个人婚姻的事,文丨革丨之后,他那性格也没少耽误事!常年出门倒行,整天操心这个、操心那个,凡事抹不开面子,连刘江河、田可贵那样的人他都帮,对谁都相信,人家几句好话就能把他感化了,耽误了自己多少事啊!咳,他呀,脑子挺灵活,遇事也稳当,就是心眼儿忒实在!我都怀疑,他去年说不行就不行了,从发病到咽气,就几分钟时间,没准是着了谁的道了……所以我说,晓飞能订婚就早订婚,这孩子与他爸性格一模一样,让人担心啊,所以……”
一气呵成地说到这里,李霜菊擦了把眼泪,咕嘟嘟地喝了杯水,准备继续,却发现淑文面露悲戚,这才猛然意识到眼前的人正是淑文,她“啪”了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哎呀呀呀,我咋说了这些!淑文你……你别多想,我刚刚可能是犯病了,说的话都不作数,你可千万不要多想,啊。”
淑文勉强笑了笑:“你别担心,我没多想……”
李霜菊瞪大了眼睛,认真地审视了淑文一会儿,点头说:“那就好!”边说边起身告辞,“我得回去了,你……不要多想。”
走出屋门时,她仰望着已经偏西的太阳,自言自语道:“咳,又犯病了,我这病啊,啥时候能好呢……”
这个时候,张晓飞在院门外准备开始站桩,田园则在院子里摆弄着一堆木条搭小房子,闪电热情地迎了上来,一直送李霜菊到院门口。
李霜菊眼睛突然发亮,指着闪电,大声说:“它才像李逵呢!”
闪电一愣,朝着天空“汪”地叫了一声。
张晓飞也是一愣,不由开始审视闪电,审视间,越发觉得李姨说的有理,不过,后来他产生了纠结。他觉得把李逵比喻成一条狗,是对梁山好汉的亵渎;但同时觉得,把闪电比喻成李逵,似乎又是对闪电的污蔑。
“呆子,我走了!”这时田园出了院门,俯在张晓飞耳朵上喊了一声,然后没等他反应,就蹦蹦跳跳地去了。
看着田园跳跃的背影,张晓飞忽然想笑,心说:“走吧,猴哥。”
走在半路的田园猛然站住,回过头,狡黠看着张晓飞,问:“你坏笑啥呢?”
张晓飞一惊,心想我没喊出声啊,她怎么能知道?
站在屋门口的淑文,看着两个可爱的孩子,由心地笑了。然而这笑是极为短暂的,瞬间就被悲戚和忧虑吞没。
她叹息了一声,心想李霜菊说的对,晓飞的性格确实太像他爸爸了,真不知道他的未来会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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