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林的诅咒》
第24节

作者: 一剑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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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2010-09-30 21:3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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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淑文对儿子未来的担忧,可能除了李霜菊外,常人是无法理解的。其实,就是李霜菊,也理解得远不够全面和透彻。这不奇怪,因为她对张一凡尚且了解得不深,她只知道到张一凡性格上的优缺点,却从来没能够洞悉到他的灵魂。
  淑文自然是明白张一凡的精神世界的,也正因为明白,她才对儿子的未来忧虑。当然了,这父子俩性格上共同的弱点,大大地加重了她的忧虑。
  “文丨革丨“之后,张一凡常年离家,去内蒙古、河北等地做生意。人都说他有魄力、胆子大,但没人知道他的魄力和胆量是源自什么,只有淑文知道,那是张云昭留下的“走出卫营,打破祖训”的信念支撑着他。

  张一凡固然高瞻远瞩、广阔大气甚至具有牺牲精神,但他的性格过于温和、待人过于迁就、行事过于相信直觉。
  他在家的日子里,为人义务地诊治疾病,并对所有文丨革丨中的“造反派“不计前嫌,或急人之所急、或因却不开情面,遇人有事从来鼎力相助。人都说他宽宏大量、心地善良,但大多只喜欢依赖于他的这种品质,却绝不愿去仿效。
  而且他虽然思维细密、处事稳重,但他更相信直觉,所以会时常出现瞬间将自己多日的谋划推翻的做法。这使得他所做之事,虽然大多事半功倍,但也隐伏着毁于一旦的危险,尤其是他酒后的直觉,往往剑走偏锋且偏得离谱。
  淑文不太赞同张一凡的太过包容,有时就把求他的人给挡驾了,这让村人感觉淑文有些苛刻。淑文更不赞成张一凡太过相信直觉,所以有时难免充当泼冷水的反面角色,这让张一凡感觉淑文悟性上不够灵通。

  直到去年(1979年),张一凡外出归来后猝然倒地,可能才令他对自己的弱点有所醒悟,然而那时他的生命只剩了最后的几分钟,他有些愧疚地看着淑文,然后奋力向野林方向一指、吃力地说了句“走出去”,又给张晓飞留下了“定”和“坚持”这三个字,便与世长辞。
  淑文悲恸得撕心裂肺,事后渐渐平静下来的时候,她认为丈夫死得蹊跷。医生诊断张一凡是心肌梗死,可他是一个精通医术的人,也知道自己的心脏有些问题,那么对于心梗这类疾病,至少在发病前一天就该有所察觉,怎么能够这样大大咧咧,以致让自己走得如此仓促?于是如李霜菊所怀疑的那样,淑文也猜测过,丈夫可能是被人加害的,加害的理由当然是钱财,因为这些年张一凡外出做生意没少赚钱,虽不至于达到万元户,可也不会逊色太多。她觉得丈夫在外交往时,怕是遇到了阴险小人,而那阴险小人利用了他的包容和直觉。可是,这里边涉及了一个问题,张一凡是死于心梗,并没有中毒的迹象,小人的加害又从何谈起呢?因而淑文最终觉得,不管是不是被人加害,丈夫的死,肯定与他的性格有关,至少也是因却不开情面而经常被人故意灌醉,才量变引起质变,小病积成了心梗。

  当一个人的性格不能与他的精神信念很好的协调时,这个人信念的路途,往往会出现貌似偶然的意外,这种意外最为严重时,甚至会令信念的路途中断。这个道理,不是淑文总结出来的,她只是在潜意识中知道而已。
  潜意识的大约感到,只能使人对事物有个大约的看法,而大约的看法,是无法说服和引领一个有信念的人放弃信念或摒弃那与他信念同在的固执的。所以,淑文既不忍心以丈夫的猝死为例来强制儿子放弃理想或改变性格;暂时来看,也不能总以人心险恶的现实去告诫他提防过多。她只希望,随着时间的流淌,潜移默化间,儿子能够渐渐地明白他心目中温和而爽朗的母亲,有时何以那么冷漠、那么多疑。

  淑文站在院中,面对着漫天星斗,有些惆怅。这时,闪电“汪汪”地叫了两声,顺着闪电的目光,她看到田园家的院子里,有个黑影晃晃荡荡,一步三摇,仿佛还唱着什么。那人正是田可贵,想必是喝完酒去赌钱了,且小有收获,不然他不会唱的。
  摊上田可贵这样的人,王月玲和田园母女真是命苦。淑文叹息。
  田园……,想到田园,淑文记起了下午李霜菊说的话。
  “还别说,田园这孩子真和我有点像,与晓飞又特别投缘,如果将来长大了,能与晓飞好,倒是能帮他少出差错。”

  淑文这样自言自语着,仿佛多了一分慰藉和憧憬,可当她回到自己屋里,看到而今她一个人独睡的土炕时,顿感失落和惨然。她苦笑了下想,一凡并没有因她而改变多少性格,晓飞又怎会被田园改变……
  此时,张晓飞也没有入眠。这一天村子里发生的事情,让他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文彬他爸杀猪赔罪。至于吗?
  柱子竟然去帮忙杀猪,而且还真把猪给杀了。
  那些人竟然真去吃肉,怎么想的呢?
  地主和铃铛看自己的眼神恶狠狠的,是因为自己帮了柱子和文彬。可这么个小事,就会令他们产生这么大的仇恨?

  张晓飞琢磨不明白,翻了个身,又想起了文彬,觉得他太可怜了,在外被人欺负,回家被他爸打,听田园说,他今天还伺候着人们喝酒吃肉,伺候不好又被他爸骂了。这……他爸、还有生产队长、还有那些吃肉的人,他们怎能……!
  他不由得愤懑。以前,妈妈偶尔说起某些人如何如何,他是不太在意的,他觉得村里很多人是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总体上来说都挺不错的,怎么也看不出他们有什么太坏的地方。而现在,他觉得妈妈的话是有些道理的,像生产队长和田园爸爸那样的人,的确很坏。
  想到这层,他忽地坐起,同时产生了一个想法,他要教文彬习武。
  这个想法,令张晓飞感到激动,到后来已经有点热血沸腾,甚至觉得自己霎时高大了许多。然而当渐渐冷静下来,他想,我能行吗?到现在我才练了不到一年,虽然桩站得很稳、很轻松,虽然能把几套拳打得令人眼花缭乱、令人羡慕赞叹,可能不能将人打倒就很难说了。我都不能将人打倒,还能教文彬什么呢?文彬又怎么会相信我?
  于是他有些沮丧了,沮丧中,不禁对父亲异常想念,想象着如果爸爸没有去世,就能亲手教导文彬,那样该有多好。继而,他又想念从未见过面的祖父,他想,如果爷爷还活着,亲手教导文彬,就算文彬练得不好,也不会有人敢去欺负他了。
  可是,这都是不可能的了!张晓飞从美好的想象中走出来,叹息了一声。
  十岁的孩子发出的叹息,不论听起来多么沉重,也都是稚嫩的,而且这稚嫩往往会把他本人惊着。
  张晓飞听见自己叹息的尾音,与大人们的叹息有太大不同,于是又叹,如果自己现在二十岁就好了,那样的话,也就不用这样为难了。
  二十岁,距现在还有十年。十年,那该是怎样的一种漫长?他失落地躺下了,定定地看着窗外的星星。
  十年,十岁……这样默默地数着,张晓飞猛然想起,据爸爸以及村里的老人讲,爷爷十二岁那年,就能徒手对付几个人了,而且爷爷的爸爸去世很早,爷爷练武全靠自己。
  爷爷能做到,我为什么不能?!只要像爸爸说的那样,够定、能坚持,到了十几岁时,没准我也能达到爷爷那样。
  他再次一下坐起,继而是站起,向前挥出了一拳,然后侧耳细听,仿佛空气中确有微微的嗡鸣。于是再挥几拳,那微微的嗡鸣仿佛就连成了片。

  他有些惊喜,又有些将信将疑,但最终坚决地说:“豁出去了,明天去问下文彬。”
  “霍!”他轻喝了一声,这次更加着力地打出一拳。与拳头方向对应的、窗上端午节时悬挂起的纸葫芦“哗”地一抖,不知是因窗外自然的风,还是因他的拳风。
  而这时外面真地开始刮起了大风,野林随之响起一阵阵呜鸣,卫营人对这种呜鸣比较忌讳,但在此刻的张晓飞听来,那分明是在给他呐喊助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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