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在Ｓ市一家国营罐头厂的科室里上班，一成不变的日子一过这么些年，平平顺顺没有一丝波澜。计划经济时代厂里只管生产，从来未曾为销售发愁过。可是如今新的时代浪潮渐渐拉开大幕，改革的春风吹遍大地，当然也吹进了S市的罐头厂，新的领导班子上台，大有铺开摊子、重搭戏台、老戏新唱的架势。新的政策下来，那些常年呆在科室里的人员要重新分流，要么下车间要么跑销售，工资奖金都将与业绩挂钩。厂里张贴出了选贤通告，能人志士自告奋勇毛遂自荐.....罐头厂里轰轰烈烈，打破了许多年的沉寂和大锅饭，让厂里的许多人看到了希望，但同时，也让诸如我母亲这样的习惯了平淡似水的生活，喜欢安静的人们感到无比的恐慌。她和我父亲都是安分守己的人，当年对我那个胆大包天充满叛逆的小姨怒其不争，哀其不幸。可是没有想到自己安安分分，勤勤恳恳却也有这一天在等待着他们。那些天，我母亲和父亲愁眉苦脸，唉声叹气。母亲最担心被派出去跑销售，一、她不那种外向性格，也不具备那种外交能力；二、家中还有我和弟弟妹妹，三个上学的孩子都离不开她的照料，而且我刚刚考上S市的重点高中，凝聚着父母的希望，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想因为工作的变动而影响孩子们正常的生活和学习。想来想去，该怎样解决这个问题呢？她要去找领导摆明自己的难处，希望能得到照顾，哪怕下车间也行。可是，走到厂长室门口，想到新来的厂长一脸大刀阔斧的激情和架势，她原本想好的话放在嘴里犹豫半天，最后还是就着口吐沫咽了下去。后来想来想去，想到了李主任，她倒是屁股坐得又牢又稳，作了这么多年的办公室主任，伴随着几任厂长的来去，纹丝不动。不如先去求求李主任吧？办公室主任是厂长身边最近的人，总还是有些影响力的吧？母亲想到这里，就调转头离开了厂长室。


日期：2010-07-01　19:56:36

　　母亲平时很少和当官的打交道，她和我父亲如出一辙，说不出是谦卑还是清高。总之，他们和领导都保持距离，敬而远之。对于这样的人，让他们突然和领导接触并且带着目的，实在是太难了。但再难还是得去试一试不是？这件事毕竟关系到我们一大家子今后的生活不是？

日期：2010-07-01　20:07:48

　　李主任是个四十多岁的胖女人，她和我家住在同一小区，都属于罐头厂的职工宿舍楼。在上学或者放学的路上，我会偶尔遇到李主任，我喊她“李阿姨”。她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心宽体胖。李主任见人总是一副笑盈盈的样子，两只眼睛眯成弯弯的月牙，她的嘴唇突出、肥厚光亮。她对人说话的神态不像是领导在训话，更像是和人在拉家常，但没有人会真以为她在和自己拉家常。因为，她原本堆在脸上和煦春风一样的笑容在转身之间马上消失，脸上又恢复至无悲无喜，无忧无虑的境界。也许我的母亲这个时候就想到了李主任和蔼可亲的笑脸。这张笑脸就成了无助的落水者遇到的救命稻草。


日期：2010-07-01　20:19:46

　　那天晚饭后，母亲急得团团转，因为她的计划还没有落实。她和父亲商量着什么时间去李主任家里坐一坐，这个倒简单，李主任家就住在隔壁一幢楼，晚上吃过晚饭散步过去就很方便，而且趁着天色黯淡的时候不会被人发现。去的时候买些什么东西呢？这个问题倒把他俩难住了，又不能太隆重，大包小包的拿在手上，遇到个同事很难堪，可是既然送礼又不能太寒碜。母亲又开始唉声叹气了。

　　我一直在暗中关注着父母，偷偷探听他们的谈话。父母总觉得上门送礼、托人办事是件不光彩的事情，更不能在我这个孩子面前显露出来。可是，我就看不管他们这种既想办事又扭扭捏捏，难为情的样子，好像自己的颜面真的那么金贵生怕它扫地似的。也许，是我私下受了小姨的影响，既然决定要做成一件事，哪来那么多的瞻前顾后？我推开父母卧室的房门，他们的谈话嘎然而止，两人目光齐齐地射向我。

　　我说：“妈，我陪你去李阿姨家。”
　　“你？---------”
　　“对！我和李阿姨家的小二不是同班同学吗？而且，我以前又不是没去过她家.......”
　　李阿姨的二儿子谭亮和我是初中的同学。他学习成绩差，纪律也差，班主任经常让我给他的家长捎口信。刚开始我还老老实实地照章办事，但后来了解到李阿姨在母亲单位的职务，我就稀里糊涂地应付老师布置的任务，用各种理由搪塞班主任，不再上谭亮家了。谭亮当然知道我对他的恩情，他有几次明显地表露出感激的意思，可是我看都不拿正眼看他一下，让他讨个没趣。

　　也不知道这次中考，他考成了个什么样子？
　　“也好，就当我陪你去看看同学，这样也不会有人觉着奇怪了，可是......”母亲竟然同意了。
　　“我去跟小姨说一声，让她找一件大尺码高级连衣裙，带了送给李阿姨，一条裙子拿在手上也不扎眼......”
　　母亲望了一眼父亲说：“连衣裙？恐怕......你看李主任那身材适合吗？”
　　我很得意地说：“适合不适合不重要，只要她喜欢就行！”

　　“你怎么知道她会喜欢呢？”母亲很疑惑。
　　“你甭管，她保准喜欢！”我非常自信，“明天上午我去服装大楼找小姨，晚上我们就过去！”
　　母亲看了一眼父亲，父亲能有什么主意？他这人最反感社会上“拉关系、走后门”这一套，平常“低俗、低俗”地挂在口边，总之社会上出现的新事物没有一样入他的眼。这回，事情摆在眼前了他倒没有什么主意了。母亲又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我知道这个时候她最需要的就是主心骨，我便说“好了，就这么定了。事在人为，我们该做的做到了，一切遵从天意！”

　　咦，这不是小姨经常挂在嘴边的话么？
　　母亲不置可否，但明显地眉头舒展开来，脸上露出一丝欣慰。这么多天来，终于看见她舒展眉头。我的心里也涌上一股热潮,这个家关键的时候还得我出面！

日期：2010-07-01　20:38:01

　　第二天,父母上班去了,我骑了自行车赶到服装大楼。没想到我心太急，服装大楼还没到营业时间。我在楼下等了一会大楼才开门。小姨的门面在二楼，我赶到店里发现只有一个女店员在搞卫生准备营业。我和她已经很熟络了，我把情况说明了一番，让她给我找件档次高点的裙子。她给我翻出件新近广州最流行的低领裙，我看了直摇头。然后自己在店里四处打量、搜索，竟然失望地一无所获。这些裙子都是时下年轻人最爱的款式，轻薄花俏怎么适合一个四十多岁的女领导呢？

　　我还是决定去找小姨本人。女店员给了我一个地址，我顺着她的指点在火车站的卸货处找到了小姨，我把事情的原委讲给她听，并且把自己的想法也一并盘托给了小姨，她嘴角牵出一丝邪笑，“哼”了一声说：“不错，小丫头分析得挺有道理。这样，你在这儿帮我看一下货，我马上过来。”说完跨上她的座骑-----一辆红色日产轻便摩托车绝尘而去。我望着小姨的背影，看着周围那些艳慕的眼神真为小姨感到骄傲。


日期：2010-07-02　20:02:57

　　过了半个多小时，小姨回转过来，她将手里的一个牛皮纸袋交给我说：“拿去，这是正宗的上海货真丝纱绸的料子，那些个广州货是不好和它比的。”我激动万分，说：“太好了，谢谢你小姨！对了，钱你跟我妈要去......”她斜了我一眼说：“好了，你走吧，我这边还要忙一阵子呢！”
　　吃过晚饭，弟弟妹妹碗一撂就跑到楼下去疯了，父亲默默将碗碟收到厨房去清洗。我看窗外天色还早，就陪着母亲看了会电视，天气闷热的快让人透不过气了，天气预报说晚上有雨。电风扇呼呼地在我们身边摇头晃脑，吹出的风也是热的。母亲眼睛盯着十二吋的黑白电视屏一言不发，我知道她心里在盘算着怎么跟李主任开口说。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父亲走过来提醒道：“差不多了，你们早点去吧！”我扭头看看窗外，天色黯淡了，我起身挽着母亲的胳膊说“走吧，我们散步去！”临出门，母亲又把那条真丝纱绸的裙子拿出来仔细看了看，小姨的眼光绝对没得说，粉绿色的底墨绿的大朵牡丹，间或夹杂着星星点点鹅黄的小花小朵衬着布料本身的奕奕光泽，雍容大气之中又透着雅致。从款式到做工一看就知道是市面上难得的上等货。可是母亲心里还是有点不踏实，“你看李主任平常多朴素的一个领导......这是不是太花哨了？”

　　我真拿母亲没办法，不耐烦地说：“我看挺好！走吧！”出门的时候，我顺手拿了一把伞。

日期：2010-07-02　20:39: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