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眼当兵期间,我们一直有书信往来。他思乡心切,洋洋洒洒。我往往三言两语应付。有时候我甚至一个字不写,只要把信封寄过去。金让我在信封的落款上写市委组织部。我不知道有没有专用信封,我告诉金说,没有。金让我称他连长,我就称他连长,半年过去了,他不满意了,说这么久了,我也该升官了吧,于是我就称他营长。又过去几个月,他又不满意,我嫌啰嗦,直接喊他司令。他很快来了信,口气大变。他喊我小鬼,内容大致如下:
小鬼,来信已阅,知人民安康幸福,都活着,甚慰。人民养育了我们,我们怎么能忘记人民,是人民给我们的荣誉,给我们的地位,不是某个人给的,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的动力。你忘记了人民,这使我很痛心。你肯定要问,你怎么忘记了人民。我答复你。我百忙之中答复你,我不用秘书代笔答复你,你给人民写过信吗?全中国那么多的人民,你写过吗?话说回来,你也写不起。你眼光朝上看,很不好,发展下去是要犯错误的。一个人不怕犯错误,就怕不改,你为什么不改呢?我对你很失望,非常非常的失望。今天长话短说,我要去阅兵了,你三思。
此致
敬礼
一九七九年九月九日 金括号总司令
靠他娘,他当兵枯燥,把我作调料了。
日期:2010-03-30 10:16:32
三
高山眼我俩虽是同学,但他小我近两岁。幼儿园,他上的早,我上的晚。但他那时个头已是不低,五拍脸初长成。幼儿园他毛稀,趴在窗口,家长以为是积木。
他当兵的时间是一九七八到一九八一年,在这期间,我暴走社会,认识了一个叫楚学军的青年。楚学军是地图,这个城市的所有道路,他都熟悉。这一点我很奇怪,楚学军不是贼,贼任何情况下都准备逃跑,所以贼都是地图。我不知道楚学军的这个爱好是基于什么原因,那时候的他不善言谈,目光发散。我认识他时候,他用一个钢锯条打成的刀片,捅了一个人的屁股。捅进去时候,锯条断了一半在手里。记得他也没慌张,跑过来时候说,我捅了三成。那口气,好像说别人事情。
他是跑到了一个朋友家,我当时正坐在这个人家里,吃一根甘蔗。
楚学军头发理得很整齐,眼睛不大,个头有一米七左右。
三成我认识,铁路西的,二十出头,审查站里被人指点,学会了摆残棋。三成其实摆的是霸王棋,指着你说,过来,陪我下,一局两块。他一手指着你时候,一手摸着一块砖。即使不是残局,跟他下的时候,一般人也不回赢,他一直摸着那块砖。他那一时期一直剃着光头,反扣军帽。三成有一帮兄弟,跟人斗殴,致死一人,都进去了。说到三成,人们都说他那帮兄弟,因此一般人也不惹他。
那天他非要楚学军来残局,楚学军不来,他跳起来掐住楚学军,等楚学军嘴张开,一口浓痰吐了进去。楚学军就抽出锯片刀,扎了他的屁股。
后来三成不再摆残棋,场合上也不怎么见他了,我以为他跟楚学军没完。
楚学军那天跑过来,也坐下吃甘蔗。那个朋友有些慌,他一直看楚学军裤腿的血迹。那个朋友说,扎屁股一般不会死。我说,东关的小奎,一拳就把人打死了,有时候就是干脆。他拉我坐一边,问我,你跟东关的人熟,你说说,那天小奎打死人,去谁家没。小奎谁家也没去,回了自己家等着天兵天降。但我没说他在家等死,我说,他去了一个朋友家。他问,这个朋友现在在哪?我说,还能在哪,包庇罪,进号里的第五天,被犯人给打死了。他的脸就煞白,说那人当时要让小奎走,也不会落包庇罪,不落包庇罪,就不会死。我说那他也难逃干系,他让小奎走,小奎肯定生气,放谁谁不生气,进去后咬死他不放,说他赞助他逃跑钱,这样事还少吗,你是不知道,你经历少,不知道江湖险恶。
我们窃窃私语时候,楚学军甘蔗正吃得香甜。
我有时候是看人越害怕,越要逗他。
我说,你要是进去了,我绝对去看你,咱是兄弟,你万一遭遇不幸……对了,你要真是遭遇不幸,你有啥交代的没,你老婆孩子,噢,你还没结婚,连对象也没,就这么死了,你说亏不亏?你说,你说你父母那边,我靠,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这个朋友明显六神无主了,热锅上蚂蚁,一会出去,一会回来,坐下一会又出去。最后一次出去,再没回来。
这时天已擦黑,我对楚学军说,跟我走。楚学军说,我又不认识你,跟你去哪里?我说你跟我走没错,我不认识你,为啥让你跟我走?他说为啥,跟着我就出来了。
这个朋友家是平房,前面有棵树,一根大枝桠搭在平房上。我上了树,顺枝桠上了房。我喊楚学军,你也上来。我没想到他动作那么麻利,转眼到了我身边。
我说你要想走你就走。
他说,你捣鸡毛吧。
我说你看。
这时候路灯亮了。平房视野相对开阔,能看到前面那条小路。那条小路上的路灯,瞎了几盏,还有一两盏亮着。我伸手一指,叫楚学军看,那条小路上,骑来几个公丨安丨。都穿着蓝制服,耀武扬威的样子。那时候公丨安丨基本都耀武扬威,现在比起来,真是很好。社会在进步。
几个公丨安丨拐上了胡同,朝我们这边过来了。
我和楚学军趴下来。
几个公丨安丨到了近前,车后面蹦下了那个朋友,他朝他自己家里指了指,说了几句什么,转身跑了。那扇门是开着的,几个公丨安丨车一撂,扑了进去。
我想这个朋友回头再看到我们,有一百种解释的理由。也许他不需要跟楚学军解释了,他以为三成已死。
楚学军那天晚上跟我翻脸。
公丨安丨走后,我俩下房,他什么也没解释,跑墙根就捡砖,照我就砸。他妈他一转砸的我满脸血。我奔逃出十几米,一扇窗口的灯光照出来,我看见了一堆砖。那天晚上一会他压着我用砖砸,一会我压着他用砖砸,一直到双方都没了力气。
围观的男女老少黑压压的,有个彪形大汉还说,能再扯盏灯就好了。彪形大汉站在最前面,脖子上骑一孩子。孩子乱喊,哈哈哈爸,又是一砖,又是一砖。其实我们那时已经不打了,我想这个孩子有点弱智,一切比别人慢几拍,等到长大了,肯定是个混江湖的。
我所居住的这个城市,九十年代以后,没有一统天下的大哥,最多可称为齐头并肩王。但从八十年代中期到九十年代初期,几乎六年间,楚学军一统天下,叱咤江湖。
这是唯一的一个不靠算计纵横江湖的人,他没有庞大的团伙,只有七个人,个个亡命。
他多次死里逃生,我想这跟他是地图有关。
一九九一年,数百武警公丨安丨合围了我市一都市村庄,当场击毙了他团伙中的四人,重伤两人,唯独他漏网。又过了两个月,他被击毙在出租屋中。至此,这个轰动一时的大案尘埃落定。
当然他扎三成时候,我看不出一点迹象。我要看出迹象,不跟他打那一架。后面的人也不跟他打,直接让他称霸算了,反正早晚要称霸,还白白做了他流血的道具。
一九八一年,高山眼专业,我在这一年,一直跟着一个叫老五的混。老五家住西四马路,弟兄五个,大哥得过天花,二哥得过大脑炎,剩下三个,小时候上学都被老师喊起来念过一,他们都念二,这弟兄五个,都在混江湖。一个个走在马路上,都以为是条好汉。
日期:2010-03-31 21:19:49
我跟楚学军打完架,有半年时间没有再见那家伙。这时候我已开始跟着老五混。老五是我门口人介绍的,门口人说,他们弟兄五个,西四马路五虎。我第一次见他们,是在他们家,五虎都在。天花老大头上缠着纱布,大脑炎老二胳膊打着绷带,老三嘴被打歪,老四老五手上都是血,那血干好几天了,没舍得洗。
【网站提示】 读者如发现作品内容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 非常感谢您对易读的支持!
举报
© CopyRight 2011 yiread.com 易读所有作品由自动化设备收集于互联网.作品各种权益与责任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