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虎:监狱生存法则,各路人马人性毕露》
第31节作者:
戴家的棋 单看师傅没人猜得出他是个练武的。人长得土眉土眼的不说,案子也不提气。他是农村犯,进来之前是村里会计。闺女生病要钱,他伪`造了帐目,使了一些钱,总共一千出头,赶上严`打,算严重经济`案,二十年。他当时和扒`灰俩人处得特好,他的案子,还是扒`灰告诉我的。
不屈心说,我师傅人算得上窝囊。这可不是我背后褒贬他,在外面混的不行,在中队里也混的不行。那阵我们中队是砖厂,烧砖窑夜里得有人盯着。这种班夜里不能睡觉,要整宿盯着,白天还不减定量。只有混得最落底的犯人,才会被人头安排值这种班。那时候我是头次犯,嘛规矩也不懂,进去之后又是挨打又是进狗笼子,混得正靠底,值班盯窑免不了;可我师傅当时已经进来了十多年,还跟我一块值班呢。您说他混得窝囊不窝囊?
我师傅人好,每次和我一块值班,他都让我早早去睡,自己盯通宵。开始我没在意,后来我发现,每次他都是熬一宿之后,第二天依然红光满面精神十足。我觉得奇怪,问了几次,他没说嘛。后来我留了心眼,半夜里偷着起来,才看见他在练拳。练功讲究子夜功,每次他都是等我睡了,自己一个人在窑外面练个通宵。我问他为嘛他练一宿既不累也不困。师傅楞了半天,才说:谁让你爱这个呢。
那天之后我拜了师,跟练起了拳。我练功纯粹为了解闷。监`狱里的犯人们都抱怨活太累,空闲的时间少。其实犯人们最怕的就是空闲,空闲了,你脑子就得想,想自己以后的日子。犯人最怕想的就是“以后”。所以,一旦有点空闲,我们的脑子总不肯闲着。都说犯人的裤`裆是百宝箱,我们在业余时间琢磨出的东西,外面的人用脑子怎么想也想不到。比如说吧,监`狱里的犯人不抽烟的少,我进独居天天也至少两盒烟。可我们那时候进监`狱不能带打火机,火柴也不能带,怎么抽?简单,一小撮洗衣粉,从被子里拆一小块棉花,用棉花裹住洗衣粉来回搓,比火柴还方便还管用。外面的人都传说犯人把勺和牙刷柄磨尖了打架,其实不光这些。一张报纸,如果我们想,一样可以把它变成杀`人的凶`器。把报纸反复搓紧,硬度和强度能捅进人身上不少地方。软绵绵的一根毛线,我能让它变成一根锉刀——毛线沾上肥皂沫,和墙上掉下来的墙灰混在一起晒干,有人用这个锯断过窗户的铁栏杆越`狱。崭新崭新的扑克牌,劲拿捏得恰到好处,可以割腕自`杀——真有人这样成功的。我们不想杀`人,当然更不想割脉。琢磨这些,都是为了消磨时间,就和我练拳一样。
日期:2010-04-21 22:00:33
都说练武要“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真练起来其实没那么苦。我不用在砖头上把拳头打得鲜`血淋漓,也不用早晨起来脚腕上绑着铅块跑长跑。我所要做的只是按照师父的要求站好,这就是站桩。站桩的时候,师父总是一个人静静地在旁边吸烟,只有在我身体颤抖和腰腿支撑不住时轻轻喊一声:“站好。”这种颤抖不会延续多久,很快我便可以安静地毫不费力地站两个小时。这时候这个过程变得享受起来,我能够感受到夜里的安静,听着夏天树上的蝉鸣,看着天上白亮白亮的月亮。这时候眼前的天空开阔起来,又高又蓝,一瞬间我甚至会忘了自己在监`狱里。
下桩之后不能坐下,要不住地来回慢慢地走,让身体完全得到休息和放松。这个时候师父会给我讲一些武`林的故事和江`湖的传说,从师父那,我第一次听到绿鲨皮鞘的钢`刀和“汗透杆红”大枪,听到那荒村野店里潜藏的危险和杀`机,听到真正的江`湖智慧与切口,也听到真实的江`湖好`汉们的传奇。从师父那儿,我第一次知道武松醉打蒋门神用的是戳脚而不是醉拳,梁`山好`汉李逵除了双斧之外还会打崩拳,林`冲棒打洪教头的棍法是外家棍的精髓……
日期:2010-04-21 22:05:13
练`武很快让我身体结实起来,不像以前那样单薄,但没有改变我在劳`改队的生活。我不想练好功夫在劳`改队里打人,也没想着出来之后指着这个混`世界,对我来说,这些东西和学用洗衣粉点烟一样,都属于没有任何用处,纯粹消磨时间的东西。只有一次,白天干活时,中队的四`犯二金刚不知为嘛从背后踹了我一脚。那一脚踢在我`裆上,我没事儿,二金刚的脚趾却骨折了,养了两个多月才好。那次我才知道,师父教给我的,是真功`夫。
我一直不明白,为嘛凭师父的功`夫,要活得这么窝窝囊囊的,在劳`改队里都提不起气来。我从没问过他,他也从来不肯说。劳`改队里,每个人心里都会有那么一小块地方,那块地方里的事儿,永远没有人能理解。劳`改队里,许多人和许多事情永远无法理解。我亲眼见过一个判了十五年的小偷,在出狱前一个月把自己吊`死在宿舍里。没人知道他为什么死,为什么要在快服`完`刑的时候自己吊`死自己。
除了说功`夫,师父说的最多的是他的案`子。他不像别的劳`改犯那样总说自己冤`枉,他总告诉我,他当时是见`财起意,犯了贪`心,判他多少年他都服气。他总是说我的案子冤`枉,说我进来是一时糊涂。他总劝我,等出去之后一定要清清白白做人,做个好人,别像他一样犯贪`心去做贼——他总认为自己就是贼。
日期:2010-04-21 22:07:26
听这些话的时候我总是不知道说什么好。那时候我已经知道我爹妈都没了的消息,我妈是在我进来的第二年病死的,随后我爸也没了。警`察告诉我消息的时候没说他们为什么病。不用说我也知道。我想象得出,我进来之后,周围的邻居、同事和亲戚看他们的眼光。我不知道一个爹妈都没了的人,还有嘛必要作好人。
我这里面呆了五年,整五年,一次刑也没减。警`察几次要给我报卷,都被我拒绝了。我不想减刑,我没法想象自己出去之后的日子。我不知道自己拿着五年来攒下的两千块钱工资,回家对着空荡荡的房子怎么生活。
出来之后,我再也没回过家。家里的房子、东西,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归了谁,好像是我哪个舅舅。我换了名字,切断了和过去所有人的联系。之前那个高洪,已经死了。
哦,出来的当天,我在我家的附近碰到了雷子和老炮。他们减了刑,比我早出来半年。我记不清当时自己想了什么,又做了什么。我只知道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手上捏着半个从雷子身上撕下来的耳朵,老炮抱着一条被我拧成麻花的胳膊在地上杀猪似的号。
我去外地躲了小半年。再之后,我回了市里,开始混`世界。
今天的我就是这么来的。您说,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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