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回的时候,尚书左丞傅咸收到一封信,信很短,但情真意切:
“江海之流混混,故能成其深广也。天下大器,非可稍了,而相观每事欲了。生子痴,了官事,官事未易了也。了事正作痴,复为快耳!左丞总司天台,维正八坐,此未易居。以君尽性而处未易居之任,益不易也。想虑破头,故具有白。”
这是一封劝诫的信,主旨是提醒傅咸居官不易、明哲保身,但全文又浸透一种对朝政悲观沮丧的情绪,写信之人似乎牢骚满腹。
写这封信的人是杨济,从这封信可以看出,杨济确实不只是一个纠纠武夫,史书上说他是“俊才”确实不过份。此时杨氏三兄弟不和,他与二哥杨珧不被大哥杨骏信任,不得干预政事。杨济迁官太子太保,在东宫辅佐太子司马遹;杨珧则干脆被废黜,以白衣居家养花养草。
此时已是永平元年(公元291年)元月,司马衷做了两年不到的皇帝,已经改了两次元。第一次是在即位当天,改元永熙,给果被人笑了,大家都说杨骏这小子果然不学无术,按《春秋》之法,国君即位都是逾年而后才改元的,为什么呢?后世的习凿齿对此做了解释:“缘臣子之心,不忍一年而有二君也。(所以未逾年就改元的行为)今可谓辄不知礼也。”
大概是杨骏后来也觉察自已出丑了,于是第二年初再次改元永平,改元的诏书是这么说的:“朕夙遭不造,淹恤在疚。赖祖宗遗灵,宰辅忠贤,得以眇身托于群后之上,昧于大道,不明于训,战战兢兢,夕惕若厉。乃者哀迷之际,三事股肱,惟社稷之重,率遵翼室之典,犹欲长奉先皇之制,是以有永熙之号。然日月逾迈,已涉新年,开元易纪,礼之旧章。其改永熙二年为永平元年。”
诏书说去年改元的举动主要是因为朕太悲痛哀伤,太想遵奉先帝的遗志了,先帝的年号叫“光熙”,朕就改叫“永熙”——呵呵,明明是不懂礼数,不仅不认错,反而文过饰非,当大家都是司马衷啊。
这时距离汝南王司马亮仓皇出逃许昌已有八个多月时间。这八个月是杨骏大权独揽的八个月,也是检验杨骏是雄才还是草包的八个月。
很不幸,经过长期细致的观察,天下人普遍认为杨文长是个草包。
自汝南王走后,宗室里面再也没有人强出头,在洛阳的司马家儿忍气吞声,各藩镇的诸候王则翘首张望、冷眼以待,看杨骏如何分配政权。
自古以来外戚掌握的例子有很多,这些前辈们留下许多宝贵经验值得杨骏学习。比如说史上最成功的外戚霍光,他在扫平政敌之后,马上就培养起了一批骨干亲信团结在自已周围,这个团队力量强大,甚至可以废立皇帝。
杨骏倒也不笨,也知道自已得收买人心,可惜他收买的方式不对。他不去学霍光,却跨专业去学魏明帝曹叡。曹叡是在父亲曹丕临死时才被确立为太子的,以前威望也不高,当时有许多大臣都不认识他,所以他登基之后,给臣下普遍都赐爵,以笼拢人心。
魏明帝曹叡这么做是完全正确的,但是你杨骏跟着东施效颦就莫名其妙了。原因很简单,魏明帝是皇帝,他的最大利益是要求全部朝臣都向他效忠,而在理论上,全部朝臣也必须向他效忠。皇帝拍臣子马屁,这体现的是皇恩浩大,臣子必须心生感激;
但你杨骏只是个权臣,权臣如小三,太过招摇遭雷劈,他的权力都是从皇帝那里偷来的,名不正言不顺,不可能得到全体朝臣的拥护。做权臣最明智的方法是党同伐异,打击一批提升一批,恩威并施,使同党把持要职,使异已心存敬畏,最终达到主宰朝政的目的。
杨骏不管,他就像过年发红包,一股脑的赐爵。结果只会得不偿失。
在异已者眼里,这些爵位皇帝给的飞来横福,与你杨骏无关,再说这点小恩小惠人家也不稀罕,一个连自已亲兄弟都排斥的人,哪里有能力笼络天下士?而在那些投靠了杨骏的人眼里,又觉得自已不受重视,古人云“以国士待我者,我必以国士报之,以众人待我者,我必以众人报之”,难免有点心灰。总之杨骏跟个大财主似的见人就发糖,没落好话,还被人背地里笑傻帽。
况且,杨骏发糖的时机也把握得不好。左军将军傅祗就对他说:“未有帝王始崩,臣下论功者也。”——皇帝刚死不久,你就跟庆功似的大发赏钱,你什么意思啊?
散骑常侍石崇、何攀两人也劝他,哪有像你这样把爵位当传单一样滥发的,当年武帝受禅和平定江南都没有这么大规模的赐爵,晋朝的天下要流传万世,照你这样乱搞下去,几代以后这普天下人都是王侯,就没有平民百姓啦。
杨骏不听,这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固执起来八头牛都拉不回。
去年(公元290年)五月丙子,在武帝下葬五天后,皇帝下诏:“增天下位一等,预丧事者二等,复租调一年,二千石已上皆封关中侯。”——这就是杨骏对谏言的态度,老子绝对没错。
若说师心自用刚愎成性,这还只是小过,杨骏马上又犯了另一个大错。武帝的遗诏以他为“太尉、太子太傅、假节、都督中外诸军事,侍中、录尚书、领前将军。”这是宰相再加上一个天下兵马大元帅的权限;他嫌自已的权还不够大,又让皇帝封自已为“太傅、大都督、假黄钺,录朝政,百官总己以听。”这几乎就是皇帝的权限了。
按《晋书.职官志》,“假节”的臣子在有军事行动的时候,有权对违犯军令的人先斩后奏;“假黄钺”则标志臣子代替皇帝出征,想砍谁就砍谁。这样的生杀大权,再上“录朝政,百官总已以听。”——都说曹操跋扈,曹操当年都没杨骏做得绝。
杨骏把大权都攥在自已手里,一点都不分给别人。一些武帝朝的老臣,像王戎、张华、和峤、何劭等人,都被他嫌忌,打发到东宫去陪太子读书了。他嫌忌最深的就是宗室成员,没有一个担任要职。
政治是以实力说话的,如果杨骏有那个实力与宗室抗衡那倒也罢了,偏偏这个老头赤手空拳还自以为神拳无敌。杨氏与宗室的结怨已深,当年杨珧赶各宗室出洛阳、还有齐王司马攸、扶风王司马骏的冤死、汝南王司马亮的出走,已经使宗室提起杨氏就咬牙切齿。
宗室带甲数十万,杨骏一意孤行不给宗室分杯羹,大概是嫌死期来得不够快。
不是所有人都像杨骏那样胡涂,弟弟杨济就看出了冰层下暗流汹涌,他劝杨骏不要恋权,结果把杨骏劝恼了,也被赶到东宫去陪太子读书。
朝臣的眼睛是雪亮的,在官场混的个个都是人精。大家看杨骏老头懵里懵懂,身处险境却不知畏惧,还如此恋权、不知好歹。这样的人是没有政治前途的,所以大家都刻意与杨家保持着距离。不仅朝臣们达成了共识,连朝野之外的人也瞧出了端倪。
有个匈奴人叫王彰的,杨骏召他做司马,王彰推辞不受。别人感到奇怪,他说没什么好惊讶的,杨骏“呢近小人,疏远君子,专权自恣,败无日矣!”,他可不愿意跟着一块倒霉。有一个隐士叫孙登的,杨骏要强行召他做门客,他就通过装死来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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