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戮书.八王之乱》
第21节

作者: 应侯范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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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此,建安时期的豪情、悲壮已经荡然无存。“闲居非吾志,甘心赴国忧。”的激壮情怀,变成了“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式的迷惘与自哀;变成了“一身不自保,何况恋妻子”式的悲观与惶恐;变成了“终身履薄冰 谁知我心焦”式的恐惧与愤懑。
  “正始之音”与“建安风骨”风格迥异,魏晋风流这条大江在驰出高原之后,出现了分流,“建安风骨”中雄浑的、悲壮的部分干涸掉了,只剩下“正始之音”做为主流继续向前。
  “正始之音”流程很长,有数百年之久;流域也很宽广,遍及大江南北。于是渐渐地,大家就忘掉了建安,以为魏晋风流只与老庄有关,只与玄言清淡有关,只与放荡不羁的行为有关,只与美酒五石散有关。
  这是一个误解。建安之后,风流已减半。
  正始之音的最强音,由大名鼎鼎的“竹林七贤”的发出。

  《世说新语》中说:“陈留阮籍、谯国嵇康、河内山涛三人,年皆相比,康年少亚之。预此契者,沛国刘伶、陈留阮咸、河内向秀、琅邪王戎。七人常集于竹林之下,肆意酣畅,故世谓“竹林七贤”。”
  从此条目里,竹林七贤“常集于竹林之下,肆意酣畅”,姿意欢畅的饮酒,是七贤留给后人的最直观感觉。美酒,从建安时期开始就与魏晋风流相伴相随,昔日魏武帝曾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竹林七贤之一的刘伶也说:“捧罂承槽,衔杯漱醪。奋髯箕踞,枕麴借糟,无思无虑,其乐陶陶。”
  魏武帝的“忧”心忧天下、“慷当以慨,忧思难忘”;刘伶之乐,乐在他觉得自已达到了物我两忘,“兀然而醉,豁尔而醒。静听不闻雷霆之声,熟视不睹泰山之形,不觉寒暑之切肌,利欲之感情。”一个是积极入世,另一个是消极避世,两者泾渭分明。
  魏武帝的忧是真忧,而刘伶的乐是假乐。他终日醉熏熏的,身后常有一个童子相随,童子扛着一把锄头,他对小童说:“死即埋我!”刘伶随时准备被醇酒杀死,或者可以说,他盼望一直醉生梦死,在迷离中离开这个血腥肮脏的世界。
  七贤之首的阮籍,也是终日醉酒酣睡,有时一睡就是几十天,他写下八十多首格调深沉的《咏怀》诗,诗中言语与他的处世态度一样隐晦难明。阮籍曾经独自驰向野外,边喝酒边让牛车任意向前,直到前方无路可走,恸哭而返。

  阮籍的恸哭,只能于无人处哽咽;阮籍的另一句传世名言“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也只敢在登高望远、无人听闻之时发出。阮籍很清楚,有一把钢刀时刻悬在他们的头颈之上,所以他平时喜怒不形于色、口不论事,司马昭评价他“阮嗣宗至慎,每与之言,言皆玄远,未尝臧否人物。”
  史称阮籍“能为青白眼,见礼俗之士,以白眼对之。”阮籍把所有的不平不满都郁积在心中,通过翻青白眼与放浪形骇的举止来稍稍舒缓。
  一百年之后,太原王氏的后人王恭问族弟王忱:“阮籍何如司马相如?”王忱是当时嗜酒放荡的名士,他回答说:“阮籍胸中垒块,故须酒浇之。”可谓至言。
  七贤性格、才情各异,但是时代的基调,决定了七贤的基调。他们“弃经典而尚老庄,蔑礼法而崇放达”,率性而为、冷眼世事。刘勰在《文心雕龙》接着说道:“及正始明道,诗杂仙心,何晏之徒,率多浮浅。唯稽(康)志清峻,阮(籍)旨遥深,故能标焉。”“独立不惧,辞谲义贞,亦魏之遗直也。”
  “竹林七贤”的结局是分崩离析,稽康因刚直而被诛杀,阮籍郁郁而终,王戎、山涛、向秀最终入朝为官,成为司马氏的家臣。但是他们的风采已被世人仰慕并且效仿,可惜性由心发,作假不得,后人大多画虎不成反类犬。

  如果说“正始之音”这条支流在七贤时期,还是深厚的、澄清的、令人怀想思慕的,那么到了七贤之后,就开始泥沙俱下、浊流并出了。
  七贤之后,风流只是残存。
  东晋的袁宏曾写过一篇《名士论》,他将东晋以前的名士分为:正始名士,以何晏、王弼为代表;竹林名士,以竹林七贤为代表;第三就是中朝名士。所谓的中朝,即是指西晋,中朝名士都是在元康年间活跃的名士。
  对元康年间的人来说,正始年间的往事早已成为历史,竹林七贤的时代也已经相当遥远。
  元康元年,距离稽康在刑场顾日影而索琴,最后一次弹奏《广陵散》,已近三十年;

  距离阮籍在醚酊大醉之后写《阮嗣宗为郑冲劝晋王笺》,违心的向司马昭劝进,不久郁郁而死,也已近三十年;
  阮稽死后,向秀出仕。他离开曾经与稽康一起锻铁灌园的山阳竹林,应辟来到京都洛阳。司马昭的奚落他:“闻有箕山之志,何以在此?”——我听说你一心想当个隐士,怎么不学那个著名的许由在箕山采薇,到我的朝廷来做什么?
  在刀剑隐约的威胁之下,向秀往自已的脸上涂抹泥淖,他说:“以为巢许猖介之士,未达尧心,岂足多慕。”——我以为巢父和许由这种孤高自傲的人,不明白尧帝求贤若渴的用心,隐居的生活不值得羡慕。
  司马昭闻言“甚悦”,于是收起了屠刀。向秀入朝之后,完全改节自图,“弃老庄之自然,遵周孔之名教”,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依然回响着竹林清风,依然回响着稽康的琴声、阮籍的清啸,数年之后,他再次经过嵇康的旧居,听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凄恻笛声,悲不自禁,写下了隐晦含蓄却又哀伤悱恻的《思旧赋》。
  但这也已经是二十五年前的事了。

  二十五年一世,人世间白云苍狗,早已不是当年景象。
  元康时期,三国乱世在十多年前就已经终结,天下虽然还是司马家的天下,但是那个阴险好杀的司马昭早已化成一抔黄土,他的儿子司马炎宽厚仁恕、他的孙儿司马衷愚憨无知。“竹林七贤”的风流,从某一个方面来看,是在刀斧声中处乱不惊、守志不渝的风流,如今这刀斧已经偃旗息鼓,做隐士也不再被视为有意与司马家作对。
  从晋武帝开始,朝廷着力笼拢着名士。按照《晋律》,“罪臣之门不得侍中”,但是稽康的儿子稽绍,还有先前被司马昭诛杀的许允之子许奇,都被任命在宫中的官职,以表示无猜忌;
  甚至于,即使有人心怀怨恨,明确表示与司马家不共戴天,朝廷也往往采取优容的态度。如北海营陵人王裒,他的父亲王仪被司马昭无故杀害,王裒咬牙切齿,一直隐居在父亲的墓侧,朝廷多次征辟都置之不理。王裒没有遭到报复,以布衣身份寿终正寝。
  王裒与司马家有杀父大仇,他的敌视态度还可以理解,此外还有一些臣子,他们敌视司马氏,根本不存在私仇,仅仅因为怀恋曹魏。如陈留外黄人范粲,原是曹魏老臣,自从司马氏篡权之后,他就一直闭门不出,朝廷征辟做官,他就装疯卖傻、假装话都不会说了,为了表明志向,范粲吃住都在一辆牛车上,足不履地,这举动与“不共戴天”异曲同功。即使是这样一个政治异已份子,晋武帝也“诏郡县给医药,又以二千石禄养病,岁以为常,加赐帛百匹。”

  可以说,太康、元康时期的司马氏已经找到了作为统治者应有的自信,做隐士名士非议礼教,已经完全没有政治风险了。
  然后,“名士风流”已像流感病菌一样传染开来,一时之间,全国上下到处都是风流的雅士,到处都是充斥着不着边际的玄言清谈。
  当整个社会都标榜自已很雅的时候,不知道这是真的雅,还是只是附庸风雅。
  《世说新语》是收集魏晋人物言谈轶事的笔记小说,成书于刘宋时期,这本书透露出南朝人对魏晋人物的看法。“竹林七贤”被收集在《世说新语.任诞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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