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诞”明显是贬义词,再推敲文句,可以发现“竹林七贤”这个词含有调侃讥讽的味道,这个“贤”是指“肆意酣畅”的“酒贤”,不是“圣人贤人”的那个“贤”。
如水岁月已经冲淡了七贤眉间凝重的忧郁,后人已无法理解前人胸中无法排解块垒。一个时代的英雄被抽离本质,被误解为浅薄、庸俗的时尚符号。
在部分后人眼里,“竹林七贤”不过是七个山阳酒徒,他们只看到七个放达的人,经常一起喝酒、清淡、吃五石散,身后的竹林在风中轻响,这七人鼓瑟欢笑,风姿绰约,煞是逍遥。
在元康时期,“七贤”已经变成了一个时尚符号。所谓“名士风流”已经成为一件人人穿得的外衣,外衣之下是种种龌龊不堪。
标榜风雅的重镇是京师洛阳。袁宏在《名士传》里枚举的裴楷、乐广、王衍、庾凯、王承、阮瞻、卫玠、谢鲲八人,他们在元康时期的舞台就是洛阳。
洛阳“南临洛水,北据邙山”,是所谓的“风雨所起,四险之国也。”东汉末年,董卓纵兵焚毁京师,此后的二十余年间,洛阳成为无人居住的废墟。当年曹植曾登邙山遥望洛阳,留诗感叹“洛阳何寂寞,宫室尽烧焚。垣墙尽顿擗,荆棘上参天。”
曹魏篡汉,定都于洛阳,着手开始洛阳的重建。曹魏的魏明帝曹睿热衷于大兴土木,他命人到长安,把秦始皇留下的铜人、汉武帝留下的承露盘,还有前朝留下的骆驼、钟虡等物运到洛阳。致使铜人流泪、露盘折断,最后滞留于霸城。魏明帝又多次广发农工修葺宫殿,甚至命令“公卿群僚皆负土成山”,作为皇帝,他身先士卒,“躬自掘土以率之”。
在损耗了大量人力物力之后,洛阳很快就恢复了生气,重新成为一座宏伟壮丽的新都。到了晋朝元康年间,洛阳已经承平近百年。此时天下归一、国家无事,洛阳做为京都,吸纳天下财富,萃聚四方人物,“纳百万而罄三吴之资.接千年而总两蜀之用”,俗语云“金马门外聚群贤,铜驼街上集少年。”总而言之是富足繁华、盛况空前。
元康左右,在这个繁锦一般的城邑里发生了不少文化盛事。
在洛阳,左思写成了《三都赋》,震中天下,人们竞相抄写传阅,导致洛阳的纸价大涨。
在洛阳,陈寿写成了“前四史”之一的《三国志》,此书一经面世,震动朝野,晋惠帝下诏命令“河南尹、洛阳令就家写其书。”
在洛阳,宗室司马彪“讨论众书,缀其所闻,起于世祖,终于孝献,编年二百,录世十二,通综上下,旁贯庶事,为纪、志、传凡八十篇,号曰《续汉书》。”《续汉书》风行一时,直到百年后《后汉书》面世,才渐渐淡出世人视野,但是南朝人范晔编写《后汉书》,就是经《续汉书》为蓝本的。
在洛阳,张华收集了种种奇珍异草、奇禽异兽、奇闻逸事,收集了海外奇国的异闻、诡异怪诞的神仙故事,编成《博物志》一书,神思遐想,令人叹为观止。
在洛阳,权臣贾谧门下罗马了包括左思、陆机、潘岳等闻名遐尔的文豪在内的二十四人,结成“二十四友”,燕宴高歌、吟诗唱和,风雅至极。
此上种种固然是文史佳话,却还不是元康年间魏晋风流的特点。
《世说新语.言语篇》第二十三条:诸名士共至洛水戏。还,乐令问王夷甫曰:“今日戏,乐乎?”王曰:“裴仆射善谈名理,混混有雅致;张茂先论《史》、《汉》,靡靡可听;我与王安丰说延陵、子房,亦超超玄著。”
这里,乐令是时任中书令的乐广,王夷甫是王衍,裴仆射是指裴頠,张茂先是张华,王安丰是王戎。
所谓的“谈名理”,就是清谈。“竹林七贤”之中稽康善谈名理,向秀曾注《庄子》,两人对玄学理论都有很大的贡献。清谈之风从正始时期就已以刮起,经竹林七贤一渲染,就成为风靡全国的时尚,成为“雅”的一种标志,成为上流社会消遣的一道佳肴,当时不清谈不名士。
清谈也成为打入上流社会必须的一张名片,太康末年,江南的陆机、陆云兄弟来到中原发展,陆家兄弟可不是无名小卒,他俩是赫赫有名的江南文坛领袖。陆云“本无玄学”,但为了更好的进入中原上流社会,他也下苦功进修老庄,学习玄言清谈。
善于清谈的名士,大多在朝中担任高官显职,这些名士们聚在一起,一壶酒,一柄麈尾,一坐半晌侃侃而谈,清谈的内容据说很高深,一般人都听不懂;谈完了各自回家嗑药、服食五石散,药性发作时,神情恍惚神智错乱,行为举止古怪异常。
清淡扯出水平者,可以搏得盛誉、名满天下,如王衍、裴楷等人。但是这些人清谈只是做秀,对于玄学理论没有实质的贡献。著名的王衍王夷甫是当时的谈宗,“妙善玄言,惟谈老庄为事。每捉玉柄麈尾,与手同色。义理有所不安,随即改更,世号‘口中雌黄’。”——“信口雌黄”这个词语即来源于此。雌黄是一种黄色的矿石,可以做颜料,古时用黄纸书写,错了即用雌黄涂抹重写。王衍可以根据自已清谈的需要,随意更改理论,此人的学术水平与学术品格可见一斑。
既然是作秀,那当然会修饰仪容。魏晋时期人们对于男子的仪容出乎意料的重视,仪容俊美似乎也成为名士的一个基本要求,那段时期的史料关于男子仪容的记述特别多,例如王衍,“王夷甫容貌整丽,妙于谈玄。恒捉白玉柄麈尾,与手都无分别。”——王衍这人长得好看,说玄言说得很妙,他在谈玄的时候,手里总捉着一柄白玉麈尾,手很白,看上去与白玉没分别。
再如描述裴楷,“裴令公有俊容仪,脱冠冕,粗服乱头皆好,时人以为玉人,见者曰:‘见裴叔则,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
风气如此,那个时期许多男子也开始涂脂抹粉,手里腰间挂着香囊,行步顾影,普遍都很自恋。有做得比较过火的,比如大臣张华,喜欢在须发上缠绕五彩缤纷的丝带,要知道这位老人家当时已经年过花甲了,每天顶着一脑袋色彩去上朝,那简直就是一个活宝。当陆机、陆云兄弟从江南赶来洛阳的时候,陆机都不敢让弟弟去见张华,因为陆云这人有“笑疾”,一笑起来就控制不住自已,直到笑到抽风为止。张华不相信,说见见无防,陆云果然笑得跌倒,差点抽死。
如果仅仅是服饰上的矫饰倒也无伤大雅,可是这些名士的矫揉造作不仅在于奇装异服。历史上另一个名词叫“元康之放”,说的是元康年间另一部份名士的嘴脸。
《世说新语.德行》说:“魏末阮籍嗜酒荒放、露头散发、裸袒箕踞,其后贵游子弟阮瞻、王澄、谢鲲、胡毋辅之之徒,皆祖述于籍,谓得大道之本。故去巾帻,脱衣服,露丑恶,同禽兽。甚者名之通,次者名之达。”
这部份名士“脱衣服,露丑恶,同禽兽”不仅仅是在饮酒的场合,据东晋葛洪的记述,这些人醉的时候多,醒的时候少,醒后大服五石散,五石散据说由正始名士何晏创方,是一种丨毒丨品,有壮阳的作用。这些人于是借酒乱性、借药颠狂,聚众淫乱,相互交换侍妾,相互观摩**。
而这些人竟然说是在仿效阮籍,呜呼!阮籍何辜,受此枉污?
阮籍的放达是有原因,阮籍小年时饱读儒学经典,“本有济世志,属魏晋之际,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籍由是不与世事,遂酣饮为常。”
阮籍的放达是有原则的,《世说新语》中说,“阮公邻家妇,有美色,当垆酤酒,阮与王安丰常从妇饮酒,阮醉,便眠其妇侧。夫始殊疑之,伺察,终于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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