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伙的生活本来很有规律,无奈家中窄小,一房一厅的出租屋:客厅做餐厅,卧室只好兼书房。因此,我这里通宵达旦地运指如飞,浪浪那里蹦蹦跳跳地兴奋莫名,做游戏藏猫猫外带给我上课,我则间或当一回“大马”,被骑着厅里厅外到处爬;浪浪高兴到极点,还被要求当幼儿园小朋友中规中矩地“小手手放背后”、“小脚脚并并拢”,盯着孩子的识字课本跟着读:“‘1’是铅笔能写字、‘2’是小鸭水上游、‘3’是耳朵听声音、‘4’是红旗迎风飘……”;想偷懒?不仅仅强制读完,而且至少三遍,只好做学生一遍遍跟着读:“……‘5’是秤钩能称菜、‘6’是哨子吹得响、‘7’象镰刀割青草、‘8’象葫芦能装水、‘9’象气球飞上天,‘10’象面条加鸡蛋……”尽心竭力,老父少子玩倒是玩得不亦乐乎,麻烦的是我的儿子,十二点前不睡觉,早上不起床。
妻说:“我们确实该买房了,用浪浪的红包交首付,然后按揭。”
我点头,“你可留意新开的楼盘。”
“有什么具体要求?”
“一定有书房。”
“面积?”
“百多平方。”
“户型?”
“三房一厅足矣。最关键的是地段,既要安静,又要幽雅。”
妻一一记下,说发动公司员工找一下。
我阻止,说没必要为这点私事弄得满城风雨,充其量麻烦一下黄瓜、土豆就可以了。
大约忙了十天。一份有计划、有指标、有步骤、有措施的海川市经济改革方案终于完成。马上发电子邮件给老雕。
电话联系,没想到这小子人在省城。同在省城的还有吕向如、那塔莎、黄亦奋、冯萍,正配合省财政厅、国资局与狄强的林达公司打官司,邀请我一同参与。
我笑,“谁参加都好,唯有我不太合适。”
“认识狄强?”老雕电话那头追问。
我坦白:“认识。关系一般。但我了解林达公司和这起案件。”
“那就更要参加了。”
老雕做事从来雷厉风行,挂断电话不多时,我这里资料刚刚打印完毕开始装订,他那里开车已到楼下。
“不招呼一下其他人?”我问。
老雕的回答慢不轻心,“太晚了,招呼女人不方便。”
“黄亦奋不是女人吧。”
“那个顺竿爬的家伙,讨厌。”
想不到老黄给老雕这种印象。
我把厚厚一摞海川市经济改革方案递过去,这小子借车内灯光稍微一翻,放进包,连个谢字也没有,直接拉我找地方宵夜。
兄弟俩找处清净的地方吃露天烧烤,海白、生蚝、羊肉串一大堆,喝着啤酒,开始讲狄强林达公司的来龙去脉……
我说我接触狄强的时间很早。
我说林达公司确实没用政府一分钱。
我说尽管戴了红帽子,可林达公司确实是特殊历史时期的特殊产物。
我开始诉说,老雕洗耳恭听。
狄强原是外省一家国有企业的总经理,估计捞得差不多了,没等烂包就辞去公职,以五十几岁的年纪下海在梅岭大厦做经理,属于高级打工仔行列,也就是白领阶层。
大约是九四年末或九五年初的时候,公司资金周转不灵,大厦卖掉,失业的狄强陷入尴尬状态:找工作,年纪大了,没人要;自己干呢,政策紧缩,宏观经济形势滑坡,况且他的腰包那时还没鼓到开公司的程度。
当时的狄强进退两难。
一个偶然的饭局碰到我,说是想进国有企业给共产党打工,要我介绍。
那时我才刚刚调到老省长身边工作,局面远远没有打开,乃告诉他自己没有那个能力,不过可以介绍他见见领导。
老省长接见狄强,整个过程中有什么交易不清楚,反正结果是让狄强写了个报告,领导签字,一竿子戳到财政厅。当时的财政厅厅长李以林表态:“可以给你注册家国有企业,但政府不投一分钱,办好办坏全在你,自负盈亏。”
狄强很高兴,打扫家底凑齐20万元开办费,招兵买马,租房办公,然后找到原单位。以前的老下级现在接任总经理了,你有情,我有义,酒足饭饱之余拆借现金500万注册了林达公司。性质:纯国有企业。
毕竟是老牌经理人,林达公司的经营在边海省可谓经典:十年间连上两个台阶,渐渐地由小变大,终于资产过亿,有了现在的规模……应该说狄强费尽了心血。
第一个台阶:以一点点钱从省工商行收购一宗烂尾楼,再以烂尾楼抵押贷款完成整个项目。由于该楼地段较好,卖得不错。大楼售馨,从原单位拆借的500万全部还完,财务上仅仅作为短期借款处理。
第二个台阶:林达公司最先看上了边海有些根本就不能进行农业开发的撂荒地,以很低的价格承包下来,植树造林。在这一过程中,为加快进度,把项目做大做强,狄强以三倍于银行利率的成本广泛募集社会闲散资金,旗下的林业飞速膨胀。
待别人也看上这宗生意,林达公司早已做得红红火火,但也因产权纠纷不得不及早收手,否则,还会做得更大。
重要的是发展潜力。
看看台湾、美国或者西欧,最有钱、最有闲、最稳定的不是那些工商业者,而是地主。布什总统最骄傲的身家不就得可萨斯的600英亩农场吗?林达公司有十万亩土地,租期五十年,等于占有了大量的不可再生资源。如果没产权纠纷长达三年的折腾,说不定早就富得流油,在有关排名中占据一席之地。
“总的情况就是这样,”我问老雕:“你说林达公司哪里有一点国有成分?”
老雕透露:“财政厅、国资局的那些人抓住一点不记其余,说没有国有企业的牌子,外省的资金怎能拆借?”
“错。”我指出:“拆借是正常的企业行为,没有谁说一定要在相同经济性质的实体之间进行,此其一;其二,即便那500万元的拆借有不妥之处,应该追究责任的是拆借方,也就是说应该追究狄强的老部下挪用公款,而不应追究林达公司使用资金。”
“类似的道理钟力副省长说过,可财政厅那帮家伙根本不听。”老雕叹息。
我笑,“可想过什么原因?”
“整天在想,其原因至少四条,”老雕把一杯啤酒一口气喝完,掰着指头细细分析:“第一,财政厅厅长程初志与钟力、康大龙一起参加副省长差额选举,落选后心里不服气;其二,国资局局长毕文留学归国没多久,刚正有余,变通不足,读博士读傻了;其三,左倾意识作怪,反正我是为了国家利益,过分点儿正好证明我热爱祖国热爱党;其四,最重要的一点,狄强最初给程初志送钱,也想变通处理,没想到被程初志从窗户扔出撒了一院子,不好回头了。”
“说得对,”我做一个鬼脸,“这么说程初志是廉洁奉公的好干部了?”
“屁!”老雕感慨,“老小子比谁都贪,给狄强扔钱是做廉洁广告呢。”
我大笑。
与老雕碰杯。
老雕这点让人舒服。揣着清醒不做作也不张狂,看人的眼光妙到毫巅。
我就不行。或者当孙子或者当老子二者必居其一,不是“1”就是“0”,积年的压力形成反弹,整个人就象进入值班状态的核武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引爆。
正思考间,老雕从包中拿出一摞资料递给我,“这是官司的全部材料,拿回去仔细研究,明天一块出庭。”
我接过材料,“最好先听你介绍一下。”
“好吧,”老雕喝口酒,开始介绍。
老雕说财政厅、国资局那帮王八蛋根本就是坏了良心,划到仔湾的十七家企业不外操作失控的、关门歇业的、找不到老板的、产权纠纷的、想赚便宜的五类,分明是割脓包把麻烦甩掉,哪里是为港口建设服务?
老雕说整个的过程包括自己在内,清醒的怕误解,糊涂蛋则把握一个保护国有资产的看似天经地义的底线,已经把省高院院长廖醒和副院长楚成理折磨得痛苦不堪:依法判决,面对财政厅那帮牛逼哄哄的孙子们,无法承受后遗症;昧良心睁着眼睛说瞎话,两位都不是那种人。
廖醒和楚成理建议调解。调解得了吗?
事实上狄强多年来埋头赚钱,林达公司一直处于产权糊涂状态,国有啊?私营啊?暂时不管,类似于邓小平的“搁置争议”,即便心中存有疑虑,也没人提出。据说在全国类似的事还有几例,骑驴看唱本嘛,反正大家有足够的耐心等待,相安无事。岂料林达公司刚一作为全资国有企业划归港口托管也就点燃了导火索——隐性问题表面化,立即有了纠纷。
以前狄强提一皮箱钱找程初志的时候说得明白:公司的发展确实赚了“红帽子”的便宜,希望公、私之间有个合理的划分,哪怕私人占小股,也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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