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4-21 19:14:00
　　今日转阴，整个白天都无人上门，龙蒴也不曾出去，只关在自己房里。迎香从院里过时，几次瞥向那紧闭的门户，心内充满疑问，又不好上前相询，只能收拢心神，认真做香。
　　进给吴大人的香，她已成竹在胸了。松君所赠的奇花异草中，颇有两味得用，今日需好好碾细了，调入油脂蒸熟，待到凝成羊脂般的柔润结块后，再放到地窖内荫三日。之后方可会同其余选出的香料，细细做这既不奢靡、又不简薄，更可令高官儿也感到温润怀念，返璞归真的沁心之香。
　　压着碾子从草籽上滚过时，迎香突想起龙蒴那日的话。他说难为何长顺几番劝说，难为你这般费心，可惜百般巧思、精心搭配，偏给了那种人糟蹋。
　　哪种人？她问。

　　你们所谓的吴大人。龙蒴露出常见的冷笑，淡淡道：“官儿们接近退下来的年纪了，事务不多，便正是做出清心寡欲、田园忘机面貌的好时节。”
　　迎香也笑了，想他说得很对，然而那些事离两人的日子颇远，自己无力干涉，还是先把手头的香做成了是正经。
　　她凝视调和好的香脂，将它放到荫凉窖里。
　　沉沉夜幕坠下来，用过晚饭，迎香随龙蒴再次站到赵家院墙底下。四周寂然无声，朦胧月色隐在云后，于天顶上透下丝丝缕缕微茫的光线。遥远街面上的叫卖声、嬉笑声、打着梆子的呼唤都已听不见了，赵家宅门似乎独立于市井活气之外，兀自沉沦阴寒荒僻中，明明该是富贵喧腾的人家，却有一股无奈的死气。

　　迎香仰起头，夜空并非一片深黑，能看到朦胧的灰白流云。她心里隐约沉下去，似乎今夜就有一场无可挽回的遗憾在黯淡中登场。
　　“怎的？”龙蒴见她发呆，知她心内尚在忧虑，低声道：“若你不愿同那怪物相谈，我们就此回去，从此不管赵家事也无妨。”
　　“不……”迎香摇头，轻声道：“既决定了，那便坚持到底。有……有劳你叫他出来。”
　　龙蒴点头，静立片刻，不见他动作，也不知他究竟使了何种手段，只听闻院墙上花木簌簌地响，有物顺着那丛丛艳红浓绿行过来。迎香定睛看去，果然是那小怪物现身了。他如上次一般趴在花木间，露出半个身子朝向外头，血洞般的双眼盯着两人。虽不是初见，但在夜里看见这血肉模糊的脸孔，还是叫人心头一跳。
　　“小少爷，还记得我么？”迎香镇定心神，招呼他道：“我又来看你了，同你商量件事。”
　　“……何事？”这怪物微微一愣，小声问。
　　“你家二嫂，未出阁前乃是我的街坊姐妹，你可知晓？”
　　“知道。”他点点头，想了想，道：“我听过你，家里下人有时也会讲起外头的事，说你不是本县人，去年才来的。此前都以为你不是好人，妖媚害人，后来又听说你是京里的小娘子，是么？”
　　原来自己当初被流言所苦时，连深宅大院里的怪物都知道了。迎香在心里苦笑，也不纠正，答声你说得对，那便是我，说完又朝这怪物道：“你家二嫂那天来找我说话儿，你也一起来了么？”
　　小怪物闻言一愣，警觉地往后缩了缩，摇头否认：“不曾同去……爹娘不喜欢我出门。”
　　“我在巷子里见到的难道不是你么？”迎香笑问：“缩在花木后头慢慢地走，还同我照了个面，之后我便被魇住了，不是你么？”她心中渐定，语句也慢慢铿锵起来，隐隐有凛然姿态，问得这小怪物又往后缩了半寸。
　　“我看得明明白白，分明就是你。小少爷，上次来我就忍住了没说，指望你主动招认，结果你当真稳坐钓鱼台，当没这事儿一般？咱们无冤无仇的，何苦捉弄我呢？”
　　“你……谁叫你让二嫂那般难过。”小怪物声音变得低哑，细细弱弱的，如小兽呻吟，言辞间却带着恨恨的声气。迎香一愣，听他又道：“二嫂本就过得十分不痛快，她不喜欢娘的规矩，我知道。但她既入我赵家门，就是我二嫂，我还是得看护。她每日在家都不好受，何况去了外边。我偷偷跟着，看到她往你家去，进去前还好好的，出来就已哭得两个眼睛都肿了，定是你欺负了她。”
　　这话一出，迎香简直哭笑不得，此怪当真心思单纯质朴到了极点，如三岁幼童，对任何事都只做最直接的推断。因为见朱菡萏从自己家哭着出来，就以为是自己欺负她，因此魇自己一下做报复。怪不得……怪不得龙蒴问自己可曾得罪他，她只当路遇精怪，看了一眼而已，未曾想这小怪物竟是埋伏在路边，刻意要教训自己一顿的。
　　“罢了罢了，我不曾欺负你二嫂，她哭的，乃是你自家里的事情。”迎香摆摆手，细察看那小怪物听到此话的反应。果然，他整个人顿了顿，身子又慢慢探出来寸许，嘴那里裂开条缝，似想说什么，终究又没说出来。
　　就这片刻功夫，迎香心内转过好几个主意，回头看看龙蒴，他也正看着自己，脸上一派悠然，端等她自个儿决断。咬咬牙，迎香深吸口气，向那怪物发问：“你可知你家二嫂哭得那般凄惨，究竟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