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4-23 22:12:00
　　“我……我不知。”他缩起肩膀，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了。
　　“还要撒谎？你分明比谁都清楚。”迎香心头生出薄怒，这小怪物实在让人同情也不是，怨恨也不是。说他使坏吧，天生一股质朴，并无七拐八弯的害人心思，只发自本心地嫉妒和忧惧；说他可爱么？却偏偏断绝了赵家一门二十年生息，让百十口人不得安宁。
　　迎香想起龙蒴往日曾说过的话。他说，有时还是当以结果为尊，失手打杀人命，那也是要收监流放的，何况这怪物并非纯然无辜无意。
　　当断则断。

　　迎香盯住墙头上这张血肉模糊的脸，沉声道：“你二嫂是我街坊旧识，那日在我家哭得两眼睛如核桃一般，便是哭你在赵家做下的祸事！”
　　小怪物不说话，柔软的身躯似乎绷紧了。
　　“你那些行为害人甚深，我也不再提了，而今局面，有两条路给你。”迎香看一眼龙蒴，接着道：“要么，你就此离开赵家，也不许去别家，自己另寻个清净地方……”
　　“我不走！这里是我家，我是赵家小少爷！”不待迎香说完，他突然叫起来，声音嘶哑难听。
　　迎香一怔，并不惊怒，这小怪物的反应全在她预料之中。想来也是，他在赵家舒舒服服呆了二十年，将一大家子都笼络进梦魇般的忧惧，自欺欺人地做小少爷，突然叫他离开，打破这番迷梦，自是百般不乐意。
　　“你不离开也可，还有条路给你……”迎香话未说完，便再次被他，他咆哮起来，不成形的手指紧抓着墙头上垂下的枝蔓，血肉模糊的脸扭曲得比往常更厉害，嘶哑声音在这方小小天地中回荡。
　　“你懂甚？！你个外人，凭哪点要我离开？我告诉你，家里上下对我都疼爱得紧，厨房里做了好东西，头一个便奉与我尝鲜；逢年过节裁衣裳添行头，第一等的样子也皆是送到我跟前；更不用说爹娘那里我最受重视，在家几乎是说一不二。我上头虽有两个哥哥，皆不过凡夫俗子，自己不知自己在缩头夹尾地过日子罢了。我不愿他们再生孩儿，他们便不能生，连这阖家上百口人也无人敢生……我是赵家唯一的小少爷，这家里有我一日，便绝容不得旁人！”

　　“你……”听得这番话，迎香心头两分薄怒顿时燃起来，这小怪物果然心里都明白，只不过本心里贪恋赵家生活安逸，兴许还恋着人情暖热，渐渐就将此地当做了自个儿家。日复一日，竟是自己也将自己哄住了，真以为是赵家小少爷，在家里横行无忌，永远受宠么？
　　突然，她心头一跳，这番话声音甚大，怕是要吵醒赵家人，或给路过的听见……
　　“不必担忧，我已遮挡住了，无人能听得。”知她疑虑，龙蒴声音平静地回答。迎香转头看他，见他脸上悠然神色已收敛，盯着那怪物，眼中露出淡淡的厌倦。那怪物给他双眼盯住，不由浑身一震，方才气焰登时灭了，抖抖索索地趴在墙头上，如一只落入陷阱的兔子。
　　“……此前，我在柳氏酒家里曾听人提过，说赵家颇有点儿小邪门。”龙蒴声音幽幽响起，带着嘲弄的冷意，“譬如厨房里的点心莫名不见，绸布料子不知何故碎裂，丫鬟仆役夜遇黑影，不一而足。虽颇诡异，但大户人家里总难免有这样的不经传闻，并无人当真，只当是下人们无聊嘴碎，编出来逗趣的。何况，赵家上上下下的心思都在子息问题上，对此向来不当回事，如今看来，倒还真是你活动的印记了，有趣有趣。”

　　两个有趣，说得十分缓慢而低沉，听在人耳里，当真一点也不有趣，反透出森森寒意。
　　迎香猜他已生不快，不敢打岔，屏息在旁等待。墙上那怪物更如老鼠见了猫，浑身乱抖，嘴里一声儿也发不出来。
　　四下霎时静默无声，连夜风的声音也停住了，一股隐约肃杀顺着人四肢爬上来。
　　片刻后，龙蒴向迎香道：“接着说吧，那另一条路。”
　　“是。”迎香一凛，忙回神道：“还有个法子，便是你、你干脆舍了此身，投入轮回，做你二嫂腹中孩儿，如此一来真成赵家小少爷了，岂不遂心？”
　　怪物不语，身形缩起来，沉在无星无月的夜色里，如一团死肉。过了许久，才听他低声问道：“若我不愿，你们就要当场打杀我，是么？”
　　迎香一怔，她不愿造杀孽，还抱着转圜劝说的心思，刚想答也并非就如此，龙蒴已抢先笑道：“你明白就好。”
　　他点点头，似叹了口气，接着又声问：“……可容我考虑几日？”他话语凄凉，一副哀声讨好的语调，迎香心一软，忍不住就想答应下来，龙蒴却又上前两步，冷笑一声：“拖延之计无用，不必考虑了。”
　　“哎？”迎香一愣，似有话说，忍不住看向龙蒴，龙蒴瞟她一眼，唇角冷笑不减，道：“你不曾同这些妖邪精怪打过交道，不知它们的性子。如我所言，大多质朴天然……然而，须知这世上最最质朴天然的，乃是生存的本性，是要求生。如今他或被毁去记忆能力，重生为人，不啻为死；或血溅当场，立即就死。二者择一，皆是死也，怎可能不绞尽脑汁，耍诡计以求生呢？”
　　原来如此，这话不过缓兵之计，其实是想趁那几日功夫逃脱么？迎香又看向墙头的怪物，他正因心思被揭穿而愤怒无奈地抖动身躯，嗓子里发出野兽般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