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卫俗语有一句麻杆打狼,两头害怕,那麻杆极为松脆,任是一个娃娃,双手使力也可折断。狼见人握着这根麻杆又粗又长,心中恐惧,人拿着麻杆与狼对峙,却也怕得不行。黄连甲想了半天,仍没想出脱身之计,索性双眼朝韦三爷望去,四目交投之际,黄连甲缓缓摇头,韦三爷见黄连甲认出自己,对着自己摇头,也就更无动手之心。如此走了一段路,已到了直隶总督衙门,容闳挽着黄连甲的手,下车进了衙门,径直去见曾国藩。
日期:2010-09-25 22:39:12
此时曾国藩正在后堂,他盲了一只眼睛,看字不便,正听亲随给自己读着邸报,见容闳带着一个孩子进来,知道这必是容闳时常挂在嘴边的黄连甲。黄连甲在外面已得了容闳所嘱,进门一见这个又老又糟的老头,便跪下来给曾国藩叩头,不料曾国藩瞪着一只独眼,劈头问道:“依你说那些法国修女教士,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黄连甲不防有此一问,不由得一怔,心中暗赞这文正公直截了当,果然不同凡响,便道:“仁慈堂的院长嬷嬷,自不必说,下面的修女们,也大都是好人,剩下一个半个,虽不是好人,也绝不是坏人。我们一百五十多个无家可归的孩子,都靠她们每日辛苦操劳,得以温饱,还有书读。”
曾国藩点了点头,道:“教堂的教士们呢?”
黄连甲道:“教士们的好坏,我不知道,不过仁慈堂粮食使费,都是教堂所给,每每都是我去教堂,从谢福音神父手中拿了批条,回来交给玛尔盖院长嬷嬷,再派人去领粮食取钱。”
“那你可曾见过他们拿小孩剖心剜眼?”
黄连甲回道:“此事绝无可能。”
曾国藩叹了口气,道:“依你看,这杀人放火的事情是谁做的?”黄连甲又是一怔,想不到这大清国赫赫有名的大员,会问自己这句话。踌躇一下,想起《基督山伯爵》中,法利亚长老帮助当蒂斯分析是谁陷害他,说的那句名言,便道:“这件大事,谁能从中得利,便是谁做的。”
曾国藩闻言,哈哈大笑,心中暗想:这小娃娃果然有一套,难怪以容闳这见过大世面的人,也对他赞不绝口!口中却道:“你们在场的都说说,谁能从这件事中得利,不必有所顾忌,每人至少说出一条。”
日期:2010-09-26 01:32:32
那为曾国藩读邸报的亲随读了一肚子书,学问极深,为人最是精明,生怕旁人抢了最不惹祸上身的一条,抢着道:“那法国领事馆前身是乾隆爷的行宫,被法国人占了;崇禧观本来是崇厚大人批给了外国人,被那传教士谢福音强行拆毁,建了圣母得胜堂。若是此事挑起战火,英法俄美都向大清国兴兵,那洪兵同党,长毛余孽就可坐山观虎斗,等着渔翁之利。”
曾国藩点点头,道:“说得好,这算一条。”
容闳踌躇一下,缓缓地道:“天主教基督教在中国闹得很大,经此一事,只怕再来传教的外国人都会心惊胆战。若是此事能不起战火而平息,哪怕多赔些钱,那大清国治下清净,当算是大得利者之一!”
曾国藩唔了一声,不置可否,却把眼去看那亲随。那亲随忙低下头,一言不发,只怕惹祸上身,拿起邸报翻看。曾国藩朝容闳微微一笑,复又对黄连甲道:“你也说说吧。”
黄连甲笑道:“海河畔埋着一个瓜,拿了那个瓜,顺着藤一拔,根儿在哪里便知分晓了。”
容闳便将黄连甲所说的富商盖院墙一事,说了一遍,曾国藩听罢笑道:“这小娃娃有意思,将顺藤摸瓜倒过来说,也算聪明!”说罢传令下去,着亲兵与那十几个洋兵一起,带了黄连甲去拿人。容闳不甚放心,便要跟着黄连甲一起去,曾国藩准了,令多带人手,以防不测。出总督府时,黄连甲还有些担心,见韦三爷一行并不在左右,才放下心来。他知道门口必留了商会的人监视,但只要不是一群人拿刀舞剑的上来动手,却也不必害怕。
日期:2010-09-26 15:47:42
这队兵马来到海河东岸,寻到那所西洋小楼,破门而入,那富商正在云山雾罩之中,躺于第六房小妾的床上吸鸦片,见冲进来一队兵勇,十几个手持洋枪的洋兵,其中还有个孩子,吓了一跳。黄连甲认出他后,装出诧异之色,大惊小怪地道:“怎么你老还健在啊?看来那外国人也是说大话吓唬人,我还以为你老早被他拿洋枪打了呢。”
这富商本来早忘了黄连甲的相貌,此刻听了这话,才想起来这孩子是谁。兵勇们上前拿了他,他既会赚钱,脑子就不差,登时明白了几分,只是不清楚既要查拿自己,为何等了这许多时候。教案一事之后,他也怕自己砌墙之事露出痕迹,随即出门,在外面呆了一月有余,听看房子的说平安无事,才敢回来居住。这已经住了近半个月,觉得诸事皆无,万没料到官府来拿。当下也不多说,乖乖就擒,心中只是埋怨自己耳朵太长,听到了消息,才弄出砌墙一事,不料洋人邻居并未失火被杀,自己反而因此倒霉。
那富商家人忙取出银钱,四下分发,自然是当官的多,洋兵多,普通兵勇少,盼望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容闳不肯接受,却也不便阻拦其他人拿钱,说到底这里是大清国,祖宗传下来的习俗,硬改终究不便。
一行人将那富商押着,回到总督衙门,曾国藩亲自审问,那富商不敢隐瞒,当下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都说出来:原来那富商请人喝酒,席间有个朋友名叫张芝霸,以前曾是大沽口炮台协台,如今不知在官在商,手下有一大批人追随。这张芝霸喝醉了,听这富商说与一个法国人共住一所洋楼,便道:“你还在这里喝酒?听话就赶紧搬家,否则大火一起,你就是池鱼。”
那富商不解,忙问缘故,张芝霸笑而不答,只道:“听话就赶在明天之前搬家,我认得你是大清子民,那祝融认不认得,却不好说。”此后任凭那富商再怎么追问,张芝霸都不再多说一句。富商是从洋人手里高价买来的那房子,装饰一新,花钱无数,哪里舍得搬迁,细品张芝霸所说,干脆在院子里起了一道高墙,墙外挂了一个木牌,写明此屋住的是大清子民。若是真的起火,那墙是青砖造就,可抵得火势;若是张芝霸胡说,所费也极其有限,是以急急忙忙起了一道墙,给自己惹下了麻烦。他本来不愿得罪张芝霸,但眼下情势,若不老实说出来,只怕自身难保,当下也顾不得许多,竹筒倒豆子,讲了个哗啦哗啦哗。
日期:2010-09-26 18:33:32
张芝霸这名字,曾国藩心里有数,知道这人曾统带整个大沽口炮台,见牵扯到他,沉吟了一会,命人先将那富商押下,又传令去寻张芝霸,就算半夜找到,也须连夜来见。自曾国藩来津,容闳图着办事方便,将家搬进了总督衙门,此时带着黄连甲回去歇息,容揆见了黄连甲,更是高兴,三个人在一处吃饭,其乐融融。
第二天起来,容闳去见曾国藩,听亲随说昨天半夜方将张芝霸寻到,总督府上下都以为文正公要大张旗鼓的审讯,众人把板子夹棍都预备妥当了,谁曾想曾国藩摒退了旁人,与张芝霸在内室谈至破晓,令人送张芝霸去客房歇息,方才去睡。容闳这才明白张芝霸虽官卑职低,背后来头极大,连曾国藩这一品大员都不敢随便加刑,他既知道文正公刚刚睡下,也不敢再去打扰,自去处理公务。
傍晚时分,容闳仍在替曾国藩通译英国领事里威海的照会,有亲随进来,报总督府后堂开了一席酒宴,请容闳速去赴宴。容闳放下纸笔,来到后堂,见曾国藩坐在上首,众人围了一圈,有张椅子上坐了个小孩子,赫然便是黄连甲。容闳不禁问道:“你怎么也来了?”
黄连甲道:“是曾大人叫我来的。”
曾国藩道:“这孩子说话,比好多大人有见地,今天叫大伙儿过来一聚,随便说说话,不是单为了喝酒,自然有这孩子一席。”
在座的有几个不知道黄连甲是何人的,听曾国藩这样一说,都把眼来细看黄连甲,看来看去,仍旧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除了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不见有何特异之处。
曾国藩端起酒来,叫大家先饮一杯,黄连甲见这杯子极小,不过几钱白酒,也一口喝下,却辣得直伸舌头,忙夹一筷子菜吃了。这杯酒喝过,曾国藩道:“今天在座的,多是久在我身边跟随之人,我遇上了难题,有些事自己想不明白,要大家都和我说说真心话。”
日期:2010-09-26 21:4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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