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西风——几具残尸引发的泼天大祸》
第27节

作者: 孙晓楠295200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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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国藩一转身,蹒跚着朝内堂走去,留下一句话:“我意已决,这屎盆子我愿意戴上,你们先去睡吧!”
  容闳和那亲随望着曾国藩苍老衰弱的背影,止不住都流下泪来。

  日期:2010-09-28 15:14:16
  第二天起,曾国藩便忙碌起来,催张芝霸交出几个杀人放火者的姓名,张芝霸早在心中筹划过了,捡不重要的报上来一份名单。曾国藩又令新任天津知府查问大牢里有多少待决的死囚,商议给每人纹银一百两安家,认了杀洋人的罪名。这事也办得极其顺利,那十数名死囚本来就判了监斩侯,不过是等死。既然左右都是死,能给家里挣下一百七十余块亮闪闪的墨银,抚恤家小,孝敬父母,给孩子娶媳妇的钱都有剩余,哪有不肯。

  忙了数日,这边准备妥当,便与洋人摊牌。以二十条人命抵各国人命二十条;以纹银二十多万两赔偿各国,按损失分配。着崇厚前往法国,递交大清国向法兰西致歉的国书;唯有杀天津道台、知府、知县一事,绝不答应。崇厚带来一个二十三岁的年轻通译张德彝,此人是北京同文馆十个苦学生之中的佼佼者,法国话颇有基础。那北京同文馆于西历一千八百六十二年,大清同治元年设立,咸丰年间火烧圆明园之后,与英法交涉之时,朝廷上下,却找不到能通英法语言的人才,全靠洋人带来的通译代为通事。民间沿海地方虽有些久与洋人通商,能说些洋话的商人通事,但商人唯利是图,素为朝廷不喜,哪肯使用。大清国朝廷遂雇来外国传教士,在八旗子弟中招考,入同文馆修习外语,以备使用。无奈举国风气,都视修习洋文即是向洋人投降,同文馆将每月膏火银三两许到十二两,学成后保荐七、八、九品官的优厚条件,应考者仍是寥寥。若是家里有人进了同文馆,即便是远房女眷,嫁人之后,都被夫家瞧不起,大受公婆之气。更有人乘夜幕遮掩,在同文馆门前贴了一副对子,上书:诡计本多端,使小朝廷设同文之馆;军机无远略,诱佳子弟拜异类为师。朝廷费尽心机,只招到十个家境贫寒,走投无路的学生。

  张德彝将这些条件用法语讲出来,法国公使罗淑亚哪肯应允,一时暴怒情急,便有不少法兰西街巷胡同儿话出来。这些俚语虽不是骂街,却在口语之列,张德彝终究是在课堂上学的三年法语,虽十九岁起,随斌椿使团出使过数个国家,但贪多嚼不烂,加上洋人说得甚快,他一时哪里都听得清。多亏容闳带了黄连甲,这小孩子却是由法国教士修女们带大,数年间耳濡目染,文字上虽差些,口语却好,当下补了张德彝口语上的不足。张德彝见黄连甲一个小孩,居然能说流利法语,替自己解围,大感惊奇,他是穷学生出身,心地甚好,也不以面子虚寡为意,反对黄连甲大生好感。

  日期:2010-09-28 17:40:20
  曾国藩与崇厚一个红脸,一个白脸;一个强硬,一个转圜。曾国藩推说都怪丰大业脾气暴躁,对知县刘杰的随员开枪,才致民间暴动。罗淑亚拿出英国圣道堂牧师郝韪廉、美国公理会牧师山嘉利提供的书证,指明事发之前,民间早有人知晓暴行约定日期,若非天津知府知县纵容,怎会容此事做成。说到丰大业身边只有区区数人,怎会对着数千民众开枪,索性挖苦道:“只有贵国的咸丰皇帝,才会在寡守众围之时玩先下手为强的把戏,这等法术,法国人可是不会!”

  崇厚好说歹说,许下将天津知府知县发配边戊,待罪图功,罗淑亚仍是不肯,谈得焦渴之际,曾国藩抛出杀手锏,将赔偿银两加到四十余万两之多,洋人见赔钱甚多,就是大清国拿钱买官员的性命,也就允了。
  曾国藩召来张光藻与刘杰,宣读了皇帝圣旨,命他们前往新疆戴罪图功,又各赠了三千两纹银做盘缠。张光藻和刘杰心里冤枉,却也无可奈何,待曾国藩许下赠与机器母,嘱托二人在新疆开设机器局,方才明白文正公的深意,只得收拾家小,不日启程,至此教案一事暂告段落。
  大清同治九年八月,二十人同时问斩。囚车所经之地,满街都是天津百姓,对死囚赞不绝口。黄连甲怕被韦三爷那边的人认出,特地换了衣衫,将脸涂黑,也赶去看了。他将那二十名死囚一一看了,只一有张面孔熟悉,便是那棒杀玛尔盖院长嬷嬷的红脸大汉。这汉子极为彪悍,大声唱戏,一脸不怕死的英雄气概,二十名死囚里,数他得到百姓的彩声最多。黄连甲既是中国人,应该在心里偏向中国人,但想到这些死囚里有几个是杀害修女们的凶手,他们在仁慈堂里对手无寸铁的修女们痛下杀手,手段残忍,却恨得要命。见周遭百姓大声赞扬这些死囚,心中迷惘,只觉得天下之事,实在没有公理。他一直看到那红脸大汉人头落地,告慰了玛尔盖院长嬷嬷在天之灵,方才回到总督衙门。

  日期:2010-09-28 19:24:36
  当天半夜,黄连甲偷偷出门,朝海河东浮桥西侧而去,来到仁慈堂旧址,远远就看见一片焦土,昔日高耸的巴洛克式礼拜堂虽然仍在,尖顶却已被烧塌,只剩下船形四壁。黄连甲进得礼拜堂,寻到当日玛尔盖院长嬷嬷毙命之处,心里难受,不由得哭了出来。他怕引来旁人,多生事端,也不敢放大声,一边流着泪,一边取出火柴,将带来的白蜡烛点燃,插在瓦砾焦土之上。退后数步,双手抱拳合在胸前,低着头抽抽噎噎地用法语背诵了一段祈祷文:

  我们在天上的父。
  愿人们都尊你的名为圣。
  愿你的国降临。
  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我们的日用饮食,今日赐给我们。

  免除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除别人的债。
  不让我们遇见试探。
  救我们脱离凶恶。
  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直到永远。
  深夜风阴,那礼拜堂没了屋顶门窗,阴风吹过来,在残壁之间打转,吹得十数根烛火吞吐不定,四壁上烛影飘忽映烁,其状甚是凄惨。黄连甲诵完祈祷文,又用法语轻声呼唤自玛尔盖院长嬷嬷起始,十个毙命于此的修女名字:“玛利亚.保琳娜 、玛利亚.若瑟花、玛利亚.纳诸爱,玛利亚.赛洛芬纳、玛利亚.各洛琳、玛利亚.安娜……”

  黄连甲念诵完毕,拭去泪痕,悄然离去。第二日洋货街就有百姓在街头交头接耳,称昨夜来了洋鬼魂,在仁慈堂的断壁残垣之间来回游荡,还有人亲耳听见洋鬼魂大说洋话。一时之间,居住在此的百姓,就有愚昧之人买来香烛到仁慈堂门前烧化,或去几百步之外的文庙进香,求佛祖镇鬼降妖,全不管文庙里供奉的是谁,那孔圣人有没有降妖伏魔的本领。

  日期:2010-09-29 14:40:19
  自这一天起,天津卫街头一夜间便张贴了许多揭帖,将曾国藩骂得狗血喷头。本来天津百姓多是骂崇厚巴结洋人,如今曾国藩处理教案一事,成了替代。朝廷上许多官员都以与曾国藩同朝为官而耻,朝野里骂声一片。曾国藩家乡也传来消息,说他题写的匾额楹联都被同乡铲去刮除,曾国藩虽早有预料,心里仍是憋闷无比。亲随要着人查拿张贴揭帖之人,曾国藩不允,淡淡地道:“笑骂由人,随他们去吧!”

  容闳与黄连甲见他虽说得不在意,几天之间,脸上就苍老了许多,身体也每况愈下,着实替他心痛。这一日崇厚来拜,一进门就称请总督大人相助,曾国藩本来对他不喜,面上也不肯带出来,便问他有何事相商。原来崇厚奉命去法国亲递致歉国书,朝廷给他指派了一个通译,便是曾去过法兰西的张德彝。这人在朝庭里并无宗族背景。只是与一同出使过法兰西的礼部郎中孙家谷相交甚密,这孙家谷官职虽不甚高,背景却大,素与崇厚不睦,崇厚便担心带着张德懿出使法兰西,在通译一事上若被张德懿做了手脚,自己不识法文,只怕被孙家谷寻衅弹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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