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院子极大,前有马厩车棚,后面花园亭阁,草木葱茏,花团锦簇。院子里有一个通透的玻璃暖窖,黄连甲从未见过那样大的一个全玻璃暖窖,甚是好奇,不知道那透明的屋子是作何用处,只想一会儿闲下来,问问张德彝。
一行人进了古堡,蒙潘西叶公爵请崇厚在一楼大厅里安坐,余人由一个管家领着在楼上楼下安排房间。张德彝与黄连甲因为通译之故,也留在一楼大厅,陪着崇厚。那蒙潘西叶公爵令人奉上咖啡之后,问道:“我看报纸上登着,中国人嗜吃老鼠肉,报上说钦差大人到马赛后,每日都命仆役上街买回两篮子老鼠肉。不知道中国烹调术里,怎样把老鼠肉变成美味?”
张德彝将此话译成汉语,说与崇厚,崇厚道:“若说吃老鼠肉,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往往是战乱之时,粮草殆尽,兵民断粮,不得不掘鼠充饥,都是不得已而为之。若是太平盛世,就算升斗小民,也有牛羊猪肉可吃,谁肯去吃老鼠肉呢?贵国的报纸我没看见,不知为何写我命人去买老鼠肉!”
张德彝将此话译成法语,说给蒙潘西叶公爵听,那公爵双手一摊,耸了耸肩,一副不肯相信的样子。黄连甲见了不由得生气,便用汉语对崇厚道:“他说咱们每天买回两篮子老鼠肉,这法国的肉铺必然是常年专卖老鼠,否则咱们无处可买,来法国这半个月,早饿死了。”
崇厚见了公爵的表情,也是不快,听黄连甲这样说,便对张德彝道:“你就这样译给他听,就说是我的意思。”张德彝译了,那公爵眨了几下眼睛,说不出话来。戈士奇在大清国做过领事官,会一些汉语,便将此话是黄连甲所说告诉蒙潘西叶公爵。那公爵看了黄连甲一眼,又对崇厚道:“中国人对西洋各国都有敌意,不分大人小孩,总觉得外国人说话做事都不怀好意。”
日期:2010-10-18 14:17:24
崇厚道:“绝无此事!这是从何谈起?”
蒙潘西叶公爵道:“我听说,中国人都管西洋人叫鬼子,这话总不会错吧?”崇厚哈哈一笑,道:“这样说话的都是无知小民,伯爵大人不必理会他们。”
张德彝却译道:“中国本来没有葡萄,是张骞出使西域龟兹国才带回葡萄种植,中国也没有火轮车,不能日行千里,是以龟兹就被认作是遥远之地。那无知识的人不懂语音,将龟兹念作鬼子,自此,民间就把一切外国人,都称作鬼子国的人。”
张德彝这一番长篇大论,听得蒙潘西叶公爵糊里糊涂,戈士奇虽会些汉语,哪里弄得清这些蚯蚓八道弯的文字游戏,几个人又是写,又是比划,秋慈与龟兹,龟兹与鬼子的读了数遍。又借用了很多法国谚语,总算让那公爵明白了个大概。那公爵只是不懂汉语,人却一点也不糊涂,明白中国人用文字游戏来狡辩,脸上不由得现出不快之色,又说了几句其它的闲话,便请崇厚休息,自行去了。
崇厚进了给他安排的房间,叫张德彝进来,瞧瞧身边没有别人,便问公爵是法国的什么官,和大清国的公爵有何不同?张德彝道:“这法国的公爵大概是皇亲,类似于大清国的亲王贝子,按理说这波尔多省该是他的封地,只是法国变化极大,这几年是不是这样,下官就不知道了。”
崇厚一时气愤,在口舌上占了上风,此时想来,自己身边只有一二十个人,在人家的土地上斗气,只怕会有麻烦。如今听张德彝所说,这公爵不似大清国可以封给外姓功臣,却是皇亲,不由得心中又添了几分懊悔。再一想,这法国的皇帝已经被普鲁士所囚,将军执政没几天,又换了总统,这公爵就算真的是皇亲,又能熬上几天?想到这里也就不放在心上,摆手令张德彝下去,躺倒床上闭目养神不提。
日期:2010-10-18 20:38:25
张德彝自回房间,见黄连甲在隔壁房间整理东西,走进来随口问道:“你知不知道法国的爵位,公爵是不是只有皇族亲属才能受封?”黄连甲一怔,他不过是和修女们在一起久了,学了些日常法语,哪懂这些爵位的事情。略一思索,这些日子看的那些法国书,《基督山伯爵》里,当蒂斯的伯爵是买来的假货,做不得数,《巴黎圣母院》和《悲惨世界》里,也都没有确切说法,记得在佛朗士船长舱里看过的一本法国历史书里,说法皇路易十八早年是普罗旺斯伯爵,查理十世早年是阿图瓦伯爵,法王路易家族里还有奥尔良公爵,想来这法国公爵伯爵多半是皇族了,当下将书里写的,都对张德彝复述一遍。张德彝听罢,点了点头,也回自己房间整理行李,心中暗叹:这孩子果真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黄连甲在自己房里安顿行李,隐约听得右边墙壁有些声音,起初没有在意,整理完毕便去张德彝房里,扯着他去看那透明的玻璃暖窖。二人出了房门便是走廊,黄连甲没走两步,忽觉不妥。原来他住的是走廊尽头第二间客房,张德彝住三间,第一间是闭锁的。黄连甲不由得纳闷,那间屋子,公爵的管家莫鲁阿刚才说久无人住,床椅损坏,未及修缮,所以不曾安排给他们居住。黄连甲走过去,蹲在门边,从锁眼向里看,却没看见人,屋内陈设洁净,并无积尘,不似封闭已久。锁眼不过豆粒大小,只能看见屋内不大的一块地方,黄连甲瞧了半天,并无发现。张德彝见他朝那间房子窥视,道:“走吧,人家锁了的房子,就不要无礼。”
黄连甲道:“我方才听得这屋子里有动静,所以看看。”
张德彝道:“既是锁了的屋子,就有动静,也不过是老鼠作祟,看它何益?”
黄连甲见张德彝如此说,也就罢了。
日期:2010-10-19 11:31:56
张德彝也没在意,二人下了楼,走到园子里,黄连甲见那玻璃暖窖里种的都是花草瓜菜,品种繁多,每样却只寥寥数棵,想来是那公爵解闷观赏之物,不由得大失所望。张德彝看了却极感兴趣,原来那法国人种蔬果,不拘季节,不但把瓜菜种在玻璃房子里,而且土壤下埋了热气管子,太冷时便加温。施肥也不肯直接浇在蔬果上,怕污了叶茎,将粪肥包在纸里,埋在土下。是以一年四季,蔬果总能生长,且颜色美丽,洁净异常。
二人回到古堡里,黄连甲闷得无聊,见走廊地板上铺的是极厚的地毯,便连翻了几个筋斗,翻过了四五个门,直到走廊尽头才停住,稳稳落地。耳边却听得一声类似法语里惊诧之声。这声音和黄连甲落地时的声音相混,也听不太清楚是哪里传来的。黄连甲扭头一看,走廊里却空无一人,他心中纳闷,盯着那闭着锁的房门,想了片刻,自回房了。
当天晚上,黄连甲独自在屋内看书,那雨果的《悲惨世界》他本来读了一遍,觉得甚是好看,只不过读得很粗,好多看不懂的地方都是一跳而过,这回再读,只觉得更有所得。看得起劲,忽听房门叩响,起身去开门,却是公爵的管家莫鲁阿,那莫鲁阿道:“已经很晚了,请睡觉吧,煤气灯燃得太久,容易失火。”
黄连甲忙道:“好好,我这就睡了!”
莫鲁阿管家转身去了,黄连甲关上房门,知道自己只挂了一层薄沙窗帘,那管家必是在院子里巡视,看见灯火,才上来请自己睡觉。他读性正浓,哪里舍得放手睡觉,于是将第二层厚窗帘拉上,将窗子遮挡的严严实实,又将煤气灯调得极其微弱,估计外面再不会看到这屋里的光亮了,才上床继续看书。这一读不知过了多久,四下里极是安静,忽听得走廊里又传来细碎的脚步之声。那走廊既有地毯,走路本来不易发出声响,怎奈黄连甲耳音极好,四下里又无声息,是以被他听到了。黄连甲以为莫鲁阿管家又看到了这屋里的光亮,忙蹑手蹑脚下地,将煤气灯关了,却听见那脚步声从自己房门前经过,未做停留,径直奔走廊尽头第一间屋子而去。
日期:2010-10-19 14:26:03
黄连甲蹲在自己房门口,将耳朵贴在门上细听,听得那脚步声在第一间房门前停住,接着便传来两下极其轻微的叩门声,隔了一会儿,又是两下。黄连甲好奇心重,加上本性就是胆大包天,哪里想得到害怕二字,抬手就将自己门打开,朝走廊望去。只见漆黑的走廊尽头处,站着一个黑影,借着走廊窗户的一点微光,看清正是管家莫鲁阿。
【网站提示】 读者如发现作品内容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 非常感谢您对易读的支持!
举报
© CopyRight 2011 yiread.com 易读所有作品由自动化设备收集于互联网.作品各种权益与责任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