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连甲为避开流浪艺人的目光,早已扭头,见站台上有法国妇女提着篮子,兜售水果,便有心买几个尝尝。他不敢下车,隔着窗子,叫卖水果的过来,这一呼招来四五个小贩,簇拥到车窗前,将篮子高举,争着要黄连甲买自己兜售的水果。法国水果种类不多,无非是苹果、梨子、葡萄最多,那苹果和梨都不甚甜,只适合酿酒,葡萄虽好,在波尔多一段时间,早已吃腻。其中有个卖甜瓜的法国小女孩,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左右,她个子矮小,不是那些健壮农妇的对手,挤不到车窗前,只能站在最后,高高举着自己盛甜瓜的篮子,望着黄连甲,一双蓝黑色的眼睛里满是期待。黄连甲便叫小贩们不要挤,只要买那个小女孩的甜瓜。农妇们仍不肯罢休,夸说自己的水果如何好吃,黄连甲自管叫过那个小女孩,挑最大的买了个粗纹的法国大甜瓜,也不要那小女孩找钱。众小贩见生意没做成,都有些不高兴,有个泼辣的农妇便笑说道:“我们都老了,这外国小男孩自然不喜欢我们,连累了我们的鲜嫩水果!”
另一个农妇更是无礼,道:“我们的水果并没有老,这小家伙到底是挑水果,还是挑卖水果的人啊?”
众人都笑,黄连甲面红耳赤,他要买那甜瓜,只是想照顾那小女孩举着沉重大篮子的辛苦,绝无他意,被那泼辣农妇一说,竟有几分不好意思,平时伶牙俐齿,口舌如刀,此刻却无话可答。那小女孩脸上也红了,却不立即扭身逃走,从篮子里取出一支娇艳的法国红玫瑰,踮起脚来递给黄连甲,道:“愿耶稣保佑你。”
黄连甲接过花朵,未及道谢,那无礼的农妇又说道:“您们听听吧,这女孩子连您都不说了!”
那小女孩脸上绯红,转身跑开了。雅克哈哈大笑,对面的年轻女子也不禁莞尔,黄连甲不知如何作答,索性细看那个大甜瓜。那甜瓜之所以称大,是因为大过成年男子的头颅,漫说黄连甲一个小孩,就算是成年男人饿着肚子,也未必能一顿吃下这个甜瓜。黄连甲擦了瓜皮,取出一柄小刀子,将甜瓜剖开,一股熟透的甜香登时溢出,在车厢里弥散开来。
他将甜瓜切成一片一片,先递给对面的女子一片,然后分给邻座的雅克先生,两人见黄连甲其意甚诚,也不推辞,道了谢便接过来咬了一口,口感甚甜。几个人吃完了这个甜瓜,火轮车却仍不启程,又待了良久,周围的旅客开始鼓噪起来。
日期:2010-10-25 14:24:28
雅克先生起身去打探消息,不久便折返回来,说是法国政府临时封锁了通向巴黎的道路,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放行。黄连甲本来就是游玩,时间又极充裕,也不着急,那年轻女子听说要等上许久,却面露焦急之色,探问改乘公共马车,是否可行。雅克不辞辛苦,又起身去问火轮车的仆役,回来报说旱路水路一齐封锁,连徒步都不能通过封锁线,放行时一齐放行。年轻女子见雅克跑前跑后为她打听消息,极是承情,便以言语称谢。雅克再絮絮叨叨地说什么,她也不好不答了。
黄连甲瞧着十分有趣,见雅克又问那女子的姓名,急着赶往巴黎,是不是有要紧事情。那女子自称露易丝·米歇尔,是从巴黎来芒特拉若利办事,如今事情办妥,急着赶回巴黎复命。
人们没有办法,只能在火轮车上枯坐等着放行,雅克见米歇尔小姐神色间极是焦急,便道:“都是那些该死的‘红头’,若不是他们在巴黎聚众闹事,政府也不会总是临时封锁。”
米歇尔小姐听了这话,极是不快,回道:“若不是国民自卫军,巴黎已经是普鲁士人的天下了!红色的腓尼基帽子是法兰西最后的堡垒!”
“法国有梯也尔的政府军,保卫巴黎的重担自然由受过职业训练的军人担任,那些工人们什么都不懂,拿锤子远比摆弄来复枪顺手!”雅克突然想起一句笑话,哈哈大笑道:“我怕他们干惯了砸磅锤的工作,开不了两枪,突然习惯成自然,倒转来复枪,当做磅锤抡起来乱砸!”
日期:2010-10-25 23:31:04
米歇尔小姐一张俏脸登时罩上一层严霜,愤然道:“梯也尔政府要是保卫巴黎,为何不去巴黎的东北部封锁?福德莱斯特炮台交给了普鲁士,欧贝维列炮台、罗曼维尔炮台、努瓦西炮台、罗尼炮台、樊尚炮台一股脑拱手让给了普鲁士军队,把巴黎的东部北部放在普鲁士的炮火威胁下,却把政府军弄到芒特拉若利来封锁,是要封锁国民自卫军去保卫巴黎吧?”
雅克和黄连甲见米歇尔小姐不假思索,随口说出一连串巴黎东北部城防炮台的名字,如数家珍,不由得大吃一惊。米歇尔又道:“既然受过职业训练,吃着法国军饷的军人不敢抵抗普鲁士,那工人们就算没有武器,拿着磅锤站出来保卫巴黎,也不比您的嘲讽更可笑!”
雅克没想到这个娇小的女人如此能说,一时语塞,只好道:“请您相信我,女人不适合谈论战争,因为她们不了解那些事的利害关系,戏剧、小说、长裙、首饰、这才是上流社会女人该有的话题。”
“当普鲁士士兵拿着刀枪来踹门,上流社会男人把身体挤进衣橱躲藏时,您说上流社会女人是换下长裙,拿着短枪去开门迎战;还是脱下长裙,赤裸着身体去开门迎接?”米歇尔小姐词锋犀利,立法院的二等书记官雅克先生本来不是没有一点道理,可他的本行是写,话赶话的交锋非他所长,是以张口结舌,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日期:2010-10-26 12:06:20
黄连甲虽不懂这些事情的底细,见米歇尔小姐长的柔柔弱弱,说起话来慷慨激昂,令人敬佩,不由得连连向她点头以示支持。
雅克先生知道那两个答案都不能选,想了想,道:“事情不是这样说,既然拿破仑三世战败了,普鲁士军队攻了进来,梯也尔政府只是想尽快平息战争,让巴黎这个文化名都免遭战乱。只要我们付出约定的五十亿金法郎赔款,割让阿尔萨斯和洛林一带,普鲁士答应马上撤出法国。”
“普鲁士人说的话能信吗?普鲁士首相卑斯麦答应拿破仑三世去谈投降,去了之后呢?还不是拿破仑三世被强行扣留,普鲁士军队乘机入侵了法国?”米歇尔小姐出言咄咄逼人,又问道:“如果卑斯麦说给法兰西人民在临拉芒什海峡建了一个海中仙乡,您是不是抱着幼小的孩子、挽着年轻的妻子、扶着老迈的父母、一家子从塞纳湾跳下海去享福?”
雅克先生面红耳赤,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黄连甲被米歇尔的言论折服,站起来鼓掌叫好,火轮车上众人都听着这里的辩论,此刻有许多法国人一起为米歇尔鼓掌,黄连甲看去,热烈支持米歇尔的约有一少半人,以衣着普通的下层社会人士为多,而大部分衣冠楚楚的上流社会人士,却不置一词,他们只是冷冷的看着这边。
到了晚饭时刻,封锁令仍是没有解除,米歇尔小姐急不可耐,雅克先生再不肯主动帮她打探消息,米歇尔小姐也不相求,几次自己下车询问,回来都是愁眉不展,今夜无论如何,任何人都不得通过封锁线去巴黎。雅克先生邀请黄连甲一起去车站的饭店吃饭,黄连甲见他不肯邀请米歇尔小姐,心中暗笑这法国小官吏胸襟不宽,便婉言谢绝了。雅克先生下车后,黄连甲问米歇尔小姐为何不去吃饭,米歇尔小姐有些腼腆的笑道:“我带的钱不多,剩下的一点儿要备个急需,如果还不能通行,万一找到一辆能通过封锁线的马车,还需要用钱。”
日期:2010-10-26 14:40:54
黄连甲道:“我不认识这里,也不知道去哪里吃饭,您能不能带我去找一家好一些的饭店?作为回报,我想请您一起用餐。”米歇尔小姐是绝顶聪明的女子,怎会不知道这个外国男孩的用意,她莞尔一笑,欣然接受。二人下了火轮车,选了一家法国餐馆,黄连甲请米歇尔小姐帮忙点菜,她斟酌一番,点了两道。黄连甲在法国呆了两个月,对法国菜颇有了解,知道她给自己省钱,点的都是便宜的普通菜,便叫回仆役,又加了松露牛肉卷,芦笋烤松鸡,红酒焗龙虾,还有名为“帕什得特”的鲑鱼酥皮大馅饼。
米歇尔小姐绝非对钱顶礼膜拜的小女人,但任何人得到他人的格外照顾,都会对其心生好感,她见这个中国小男孩这般盛情,脸上不由得露出微笑,一双黑色的眼睛里便有了法国女子的温情。
菜一道一道上来,两个人边吃边谈,说到黄连甲来法国的缘由,米歇尔小姐极其愤慨,道:“说起事情的起因,还是英国法国强行打开了中国的大门,要把自己的意识强加给中国人!”
黄连甲年纪虽小,毕竟跟着法国修女教士们生活多年,此番来法国,又见识了不少新奇之物,深觉若不是英法两国来敲门,大清国不知道要糊涂到何时才能开眼界。是以对米歇尔小姐的观点也不是十分赞同。但他只是心里这般想,嘴上却不肯说,反而大点其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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