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4-24 23:53:00
　　迎香看看龙蒴，又看看墙头上的怪物，龙蒴淡然如风，嘴角依旧挂着冷笑，似乎毫不将那怪物看在眼里。小怪物缩在阴影中，浑身抖得越来越厉害，迎香心头揪紧，连呼吸也压住了。
　　四周静得不闻一丝声响儿，迎香甚至能听见自己细弱的喘息。她突然感到一阵寒意，本能地后退了两步，想绕到龙蒴身后去。
　　就在这时，她眼前一花，有个东西直扑她面门。这物直如一枚火炮，腾一声射出，疾如闪电，势若雷霆，从墙头上飞跃而下，刹那间已到她眼前。变故陡生，迎香霎时怔在当场，尚来不及叫出声，这东西突然又停住了，定在半空。迎香定睛一看，正是那怪物。
　　此刻，他已同迎香脸对脸，几乎贴到了一起，近距离看见他血肉模糊的脸孔，耳中听得他嘶哑黏稠的声气，她不由心头乱跳，四肢酸麻，脚下一软跪坐在地。
　　抚着胸口，迎香惊魂未定地往上看去，见这怪物悬在空中，手脚乱蹬，身上滑腻的血浆随着动作一滴滴洒到地上，似乎正诉说着怒意与不甘。他后颈被一只手制住，仿佛提捏猫儿般，箍住了后颈上的皮肉，提在半空，任这猫再怎样胡乱蹬踏，也挣脱不得。迎香呆望着这只手，修长洁净，暖玉般的肌肤泛着柔润光泽，骨骼匀称，肌理充盈，隐藏着无穷的力量，又承载者绝佳的技巧——是龙蒴的手。

　　电光石火的刹那，龙蒴翻手捏住那小怪物后颈，阻止他飞扑到迎香身上。
　　“放、放开我！”怪物急怒交加，身子在空中乱扭，却始终也扭不脱龙蒴的钳制，恨得一身烂肉都在颤动，那些肉体缝隙里游走的血浆便越发密集地滴下来，很快在地上淌成一小滩血迹。
　　龙蒴笑道：“果然不会乖乖引颈就戮，求生之意倒是同人无异，不过……反抗也无用。”
　　“你放手！”小怪物高声尖叫。

2012-4-30 19:34:00
　　迎香心头乱跳，捏着衣襟慢慢退到一旁，这怪物声音着实难听，挣扎扭动间如一团稀烂的血肉，光看着都觉心下发毛，不忍直视。龙蒴拿手捏住，五指都陷入翻动的血肉里，不知手心里当是怎样腻烦的感受，他却毫不在意，仿佛那不是或鲜活、或腐烂的血肉，而是一束触感上佳的丝帛。
　　“放开……”怪物声音越发嘶哑难听，身子如一只巨虫般扭动，却哪里挣得开？他用力扭过头，盯住一旁的迎香，裂隙般的嘴里流出血与泡沫的混合，意态既似已陷入疯狂，又像正在哀哭，大约是看出她比那男人要心软些，抓住一丝可能的生机，向她求救。
　　龙蒴丝毫不为所动，冷笑一声，手上暗暗发力，将他禁锢得更死。怪物痛极，声调再次一变，已无法维持人声，音量也低下去，几乎叫不出来，只剩徒劳喑哑的挣扎。
　　迎香看得心惊肉跳，瞟到地下血淋淋的一滩，怪物身上鲜血如雨般滴落，满身皮肉也正在块块剥落。她实在不忍，一咬牙，走上前来，拉住龙蒴另一只衣袖，急急劝道：“等下……你何必，何必如此，难道就要这么生生捏死么？！”
　　“那你说当如何？”龙蒴语调平静，挑眉反问：“又不曾带刀斧出来，还能咬他两口，咬死不成？”
　　“你……”迎香又急又怕，自己的意思明明不是这个，龙蒴怎就这般决绝……就算此怪真要死，也不必，不必如此……她在心里如此几番，依旧不知该怎样说这个“如此”才好。闺阁姑娘家，虽也历经过生死劫难，但从不曾害人，更不曾与妖精鬼怪有过接触，此刻眼睁睁要看生命遭龙蒴粉碎，即便这是自己也认可的唯一法子，依然感到慌乱，更隐隐生出了不舍。
　　惶急间，她突然想到前些日子龙蒴对这怪的态度，似抓住了可说服他的根由，连声追问：“你为何突然变了姿态呢？前些日子，你不是还说不用管他，反正他未曾亲自出手害过人命……你那会儿，不还替他说话的么？”
　　龙蒴闻言，似有片刻诧异，回头问道：“我何曾为他说话？”
　　“之前……你不还说他也未曾做下大恶，言辞中颇有回护么？”

　　“那也仅仅是就事论事。”龙蒴失笑，看着她，眼底一片平静，静得如高天上的云，如深山里的潭水，红尘悲喜皆是春风过耳，完全激不起他心底的波澜。迎香一愣，只听他淡然道：“此前我说他不曾亲自害人性命，不曾有恶意为害的心思，都是客观而论，事实本身如此，并无替他说话的意思。而此刻，我见过他几次，听你跟他相谈，自己更在旁细细观察过，他心性如何，我掌握得明明白白。需知我最厌烦的，便是这种自欺欺人、自我蒙蔽，糊涂愚蠢的东西。他要真是个有手段有能力的妖邪枭雄，做得出一番事业，我还佩服他呢。自助者方有天助，如他现在这般……”

　　自助者方有天助，话音砸到迎香耳中，让她心头大震，顿时想起当初深陷幻境之时。那时，若自己无法战胜心魔，不敢面对真实，而是沉溺于哄人的虚伪甜蜜中……那样的话，龙蒴必定也不会主动唤醒自己的。
　　他从不会帮助没有自助之心的人。
　　此时，龙蒴又冷笑一声，手掌一松，将这团败絮般的怪物掷到地上。它身子微微耸动，似已在方才的苦楚中晕过去了，趴在地下动弹不得。迎香肩头轻颤，隐隐寒意顺着脊梁骨窜上来，又不敢说什么，只静听龙蒴下文。
　　龙蒴瞥一眼地上的小怪物，道：“他要真喜欢这县城里的日子，那就回北山去，好好修行，得人身后再来人间厮混；要吃不得修行的苦，熬不得冷寂的日子，那就乖乖躲在暗里，老鼠般偷偷摸摸窥视人间，偶尔得点日光，晒晒皮肉，也该知足了。如他这般……既想混在人间，又想轻松混日子，两头占便宜，哪有这样好的事？他唯一能投机取巧的，便是这样自欺欺人，在不断堆积的罪孽中聊以自欺。你当他真不知道？他内心里必定跟明镜似的，自己什么东西，哪里来，统统一清二楚，只不过……谎言说得太久，便连自己也不敢直面心里的真东西了。”

　　龙蒴冰冷的目光落到地上那团颤动的烂肉上，迎香琢磨他的话，只觉句句在理，虽然不是那么好听，但如不听，却只会走到更糟的地方去，唯有这看似残酷直白，实则一针见血的话中所指路径，才是那怪物唯一妥当的去处。
　　“……这又骗得了几时呢？”她长叹口气，朝龙蒴道：“如你所说，二十年不生子，尚可苟延，三十年、五十年呢？等到这赵家一门死绝了，又有谁还会来疼他这个‘小少爷’呢？”
　　“所以说，是梦总会醒。”龙蒴笑起来，“他不愿醒，我本也懒得管闲事，但你既决定帮朱菡萏一把，那我就砸碎美梦，助他真正去往人间吧。”
　　话音方落，龙蒴扬手往地上的小怪物挥去，拂动一阵清风。随风而来的，还有他衣袖里朦胧的黑雾，这雾气细细密密罩住那一方地面，将怪物身形收纳其中。
　　不见鲜血，不闻嘶吼，一切便这样结束了。

　　只在刹那间，黑雾已散去，所有血迹与皮肉都消溶无形，地上干净得像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走吧。”龙蒴挥挥衣袖，朝她道：“该回去了，要给人的香，你做出来了么？”
　　“快……快成了，已在窖藏中。”迎香听见自己声音涩涩的，说不出是何等滋味，似乎有丝丝缕缕的恐惧在心底蔓延，织成看不见的罗网，将她捆缚其中。松君的话犹在耳畔，字字句句都很清晰，她却突然听不懂他那每一个字组合起来，究竟是何意。
　　“那便好，赵家事了，你可专注做香。”龙蒴转身往回走，迎香也跟上去。走出两步，她又停下来，回首看看赵家漆黑的院墙，再看向龙蒴，嘴唇张了张。
　　“怎的？”他回过头，声音低沉醇和，如长夜般深不可测。
　　“他……这小怪物，真会成为朱菡萏的孩子吗？”迎香犹豫着问。
　　“这嘛……顺其自然。”说罢，龙蒴转身继续前行，迎香也不再问了。
　　月亮又从云后婉转而出，朦胧光影照着两人身影，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融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