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是1966年9月8日,文化大革命运动在全国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红卫兵们将在城市里面居住的“黑五类”,就是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右派及其子女,押送回原籍农村劳动改造。
推着两辆破自行车走在最前面的是父亲周韶光,大儿子周旭日,他们的自行车上托挂着全部的生活家当。在后面跟着的是妻子李海燕,二儿子周旻阳,大女儿周朝美,小儿子周中华。两个女人在身上还背挂着一些大小包袱,艰难地行走着,汗水湿透了衣服。
45岁的周韶光,太熟悉了这条路,不知道走过了多少次家乡到县城的来来去去。但是,像今天这样被押送着回到自己的家乡,还是第一次。
路是村庄的魂,是村庄的根,路是村庄的血脉。就是这条土路,连接着他们的土生土长的家乡——野猪岭。
周韶光艰难地迈着脚步,深情地看着远方的路,离家乡越来越近的路。那一条条的道路,浸润着一座座村庄的记忆,村庄连接着回去的道路,总是散发着人们生存的气息。周韶光想:“乡亲们,总是沿着这些路走向田野,或者探亲访友,从一座村庄走到另一个村庄,或者是去都市,然后,还是无望的回到自己的家里。”
周韶光停下自行车,回过头去看看妻子和疲惫的孩子,刚想说什么,后面的基干民兵就大声喝道:“磨蹭什么?快点吧!把你们交给村公所,我们到家得半夜了。”并且用枪捅着他的后背。在前面的一个基干民兵的头头,回过头来说:“反正中午也到不了,老周哇!前面有一颗大树,休息一会儿,你那个小儿子看样子,是真走不动了。”
日期:2012-02-10 20:36:41
周韶光看见妻子拉着小儿子的手,心疼地一个劲儿的给他擦汗。小儿子周中华才6岁,他还没有弄清楚他们这一家人,为什么要回到农村老家去,他知道爷爷的村庄里没有学校,要想念书怎么办呢?在家里出来的时候,他问妈妈:“妈妈,我们什么时候还能回来呀?我还能跟小朋友们去玩吗?”李海燕摸着小儿子的头说:“孩子!不回来了,我们去赡养在老家的奶奶,她一个人无法生活,你爸爸得去给奶奶养老送终。”“是吗?那行!我知道了。”
这时候,大儿子周旭日喊道:“中华,来哥哥背上你,是不是走不动了?”周韶光看看大儿子连热带累,浑身上下出的汗,就像水里捞出来一样。妈妈说:“不行!旭日,你满满一车的东西,不能再背人了!”大女儿周朝美把手里的包袱递给妈妈,说:“我来背弟弟!”妈妈说:“不行!你背不动!”
周朝美才刚刚10岁,比弟弟也高不了多少。妈妈看见姐姐艰难地背起了弟弟,她的眼泪唰唰地流了下来。周韶光心里想:“虱子背虮子,女孩子怎么能背的动?嗨!这是什么世道啊?我们就是一个老百姓,招谁惹谁啦?连日子也不让过吗?真要斩草除根了。”
只见在后面挨着周朝美的二哥周旻阳,他才仅仅14岁,把后背上的包袱移到前面,把手里的提包放在地上,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从周朝美的背上抢过周中华,一直背到大树底下。在后面的一个民兵,看见一家人的艰难,顺手拎起提包,帮助放在大树下。
妈妈李海燕走到大树底下,一而再,再而三地向那个小伙子道谢。周韶光与大儿子把自行车靠好,他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眼睛看着前方,他也已经疲惫不堪了。
周韶光是市附属医院骨科的主治大夫,是日本东京医科大学的高材生,1944年回到中国,开了一家私人诊所。1956年公私合营,到市附属医院担任骨科的主治大夫,在市里是远近闻名的骨科专家。周韶光还是一个著名的中医大夫,世世代代遗传的医术,他的爸爸周太白是野猪岭一带民间的中医医师。
所以,周韶光的正骨从来不用石膏固定,使用中医的小夹板来医治患者的骨折部位,在全国也是首屈一指。
周韶光眼睁睁的看着前面的路,他知道再走五、六里地,就到了家乡村庄旁边的一条河流——野猪河。走过了大桥就快到家了,站在家的院墙里,还能够看见野猪沟里清澈的流水。
蜿蜒在高原上的野猪河,是从莽莽群山中,一路上逶迤而来,像一条长长的水袖,旋进险峻的峡谷,流经野猪岭的山沟,汇入山下的水库里。野猪河仅仅十几公里长,河面也不过几丈宽。方圆几十公里内再没其他河流,村人敝帚自珍,既然从野猪岭的大山里流出,便称之为“野猪河”。
周韶光想:“我就是沿着这条村庄的路离开了村庄,不论我离开故乡有多远,也不论我浪迹了多少年,在外面奔波的时光,总觉得有一种如血液一样的东西在我身上流淌,就是这条通往故乡的路,总牵引着我那沉沉的思索与梦境,叶落归根,在召唤着我回来。现在,终于回来了,又是从这条路……,是让基干民兵遣返回来的。
沿着这条通往故乡的路途,曾经千百次的走过的这些熟悉的地方,我又归回到自己的家里了。但是,这次回家却是被赶回家乡,是被城市的红卫兵扫地出门的,拖家带口的押送回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劳动改造。”
周韶光那白净净的脸上,显示出不折不挠的刚毅。因为出汗,他不时地拿下眼镜在擦拭。在他的眼里流露出的是那么的无奈和坚强,他的嘴角抽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日期:2012-02-11 10:51:23
周韶光回忆起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直到现在还没有从医院的批斗会上清醒过来,当造反派和红卫兵把他从手术室拉出来的时候,周韶光还没来得及洗手,就被带上了高帽,推上了批斗高台。在一片打倒喊声中,就被挂上了一个大牌子。他低下头看了看,上面写的是“日本特务、逃亡地主周韶光”,周韶光三个字,还打上了三个大大的红杈。
他刚想抬起头来,要辩护几句,就招到了无数枪把子和拳头的殴打。高帽子掉到了地上,他的嘴角流出了鲜血,只听见七嘴八舌地喊叫着:“低下头!打倒日本狗特务!”“打倒逃亡地主分子周韶光!”“周韶光不投降!就让他灭亡!”……。
周韶光被打翻在地上,眼眉骨和嘴角流出了鲜血。当他从地上爬起来,立刻又被带上高帽,在脖子,又上挂上大牌子的时候。他似乎已经懵住了,并没有搞明白,怎么就成为了日本特务兼逃亡地主的双料阶级敌人。他根本没有听请造反派对他进行的批判,都说了说什么?
周韶光想起了前10天,造反派《井冈山》的副司令找他谈话:“老周,你要老实交待你在日本是如何加入特务组织的?回国以后干了那些特务活动?你与日本特务组织如何联系?说说你的发报机藏在了什么地方?
你们的家庭是一个罪大恶极的反动地主,而且,你的爸爸胆敢反对文化大革命,并且对社会主义怀有刻骨的仇恨,在野猪岭焚烧山林,实属罪大恶极、罪该万死。你是一个漏网的地主分子,土改的时候,你们家的地契里,有你的100亩地。你装什么糊涂?……。”
周韶光说:“我去日本是上大学,并没有参加日本的任何组织。这完全是无中生有,你们可以去调查,我问心无愧。在土改的时候,那100亩地,早就已经有过定论,我即不知道也没有经营过,是我父亲在购买土地的时候,使用了我的姓名。关于我父亲为什么会焚烧山林的事情,我不知道,他已经死了,我无话可说。”
造反派的副司令暴跳如雷,指着周韶光的鼻子大骂道:“给你脸不要脸!回去写交待材料,两天之内给我交上来,否则,就让你嚐嚐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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