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顺停下手里的锤头,说:“我爸爸一年四季,照看牲口,比照顾我们上心。牲口到冬天比较可怜,它们没有青草可吃,只能吃一些铡好的干麦草或者干青草。这些干草没有多少养分,吃久了,牲口会掉膘。
这时候,我爸爸就要给草料里撒一些磨好的精饲料。这些精饲料大多是磨碎的黑豆,有时也有磨碎的豌豆、黄豆,其实,我们都吃不上,姐姐的牛牛都说:‘我爷爷偏心眼,我想吃几颗炒黄豆,爷爷不给。’有了这些东西,牲口吃起来便异常的欢快。
但这些精饲料,也引来了贪嘴的麻雀。它们呼啸着从门窗、椽眼里钻进马房内,叽叽喳喳地叫着,在马槽里跳来跳去,和牲口争抢饲料吃,一点也不惧怕牲口。偶尔,牲口晃动一下脑袋,或者打一个响鼻,它们则扑棱棱飞起,但旋即又落到马槽边,伺机再下到槽里啄食。
只有人,才能阻止它们,但谁又能长久地立于马槽边,等麻雀的到来呢?我爸爸也奈何不了这帮麻雀,我却有的是办法。待到马房里的麻雀成了群,我带领一帮小男孩,手里拎上一把大扫帚,悄悄地移动到门窗边,把守住麻雀的退路,然后一起呐喊,并挥舞着扫帚在空中乱抽。受惊的麻雀东碰西撞,纷纷被我们抽中落下。
往往一场捕杀下来,我们能猎获一二十只麻雀。这些麻雀随后会被我们用湿泥裹了,放到火里烧熟。每次分吃麻雀时,我都会让我爸爸尝一尝麻雀肉,我爸爸不吃不说,还时常劝我们说:‘以后莫再打杀麻雀了,它们土里寻食,不妨害谁,也是一条命呢!’但是,我根本不把爸爸的话当回事,一年都没肉吃,麻雀虽小,也是肉哇!”
陈玉顺的这一番讲演,引起了全院的哄堂大笑。
周韶光说:“陈大哥,不管是什么,处的时间长了,都会有感情的。更何况是通人性的牛哪?”陈大牛一直在低着头磨刀,摇摇头说:“不!人是最不可信的,没有比人更坏的动物了。有些人是狼啊!无论你怎么喂它,它的眼睛里永远是贪婪,吃人不吐骨头。”陈大牛是自己在感叹,他在描述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陈大牛用手反复的试着刀锋,又对周韶光说:“周大夫,明天杀牛得来你的院子里,我不能让家里的牲畜看见我对它们的屠杀。特别是牛,它们很聪明,什么都明白,在牛知道自己就要被杀的时候,就会掉下眼泪的。不杀它,又能怎么办呢?反正也得死,全村人已经是一年没有见过肉腥了,活着的时候,帮助人拉犁种粮食,死了还得贡献出自己的肉体,全心全意地为人民服务啊!”
日期:2012-02-25 08:10:02
周韶光说:“行!是不是还得准备热水呀?”“那就麻烦你了,你还得帮助我, 我和玉顺两个人,人手是不够的,还不能让村子里的人知道,露出去了消息,就会出现疯抢牛肉。明天早晨黎明的时候,全村人还在睡觉,我们就得把牛杀完了。”
说完以后,陈大牛背着手,拿着刀就走了。
周韶光站在那里,看着孩子在用力的挖坑。他想起了陈大牛说的那些话,感叹自己的懦弱,还不如没有文化的陈大牛。他想:“一个长期在农村生活的农民,也有着很丰富的感情,他论述的朋友,不包括人。我吃惊地发现,陈大牛已经把现在的朋友,比喻是‘狼’。
真正的朋友,现在没有了!仅仅朋友是这样吗?现在的父子,夫妻,兄弟不也是在互相揭发,互相攻击,打的头破血流吗?我现在是怎么了?似乎已经没有了神经,最快乐的事,没有!最愤怒的事,也没有!难道我已经麻木不仁到如此程度了。不会吧?高兴的事、快乐的事、愤怒的事,肯定都有过。但是,为什么会转化为清风,而变得无影无踪了呢?我已经被政治运动修理得如此呆若木鸡?或者是我在生活里,被文化***修炼得宠辱不惊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是不是我已经锻炼的人情达练了,还是看惯了秋月春风?冬冷夏暖。
这些,应该是心灵苍老的征吧!
我曾经也是有过的热血人吗?我曾经也有过人的激情!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虽然有点手舞足蹈,不也是心灵在飞扬、年轮在飞舞吗?但是,我现在受伤了?很重!很重!我只能明哲保身,苟且人生。连一个朋友也没有,只能在一个角落里,悄悄地舔舐着自己的伤口。我也知道一个人是应该爱着、痛着、追求着、幸福着,那才是生命,才是人的一生啊!可是,这一切都只能是昨天的一个梦,一个牵动人心的梦,一个正常人生活的梦,一个需要尊严的梦。那才是真的的梦。”
周韶光的感叹,是在总结人生中的悲凉。
周韶光看看钟表已经是早晨4时了,他要起来烧开一锅开水。他来到院子里,黎明前的暗夜,阻遏了所有的绚丽,也隔断了所有的温情,那些曾经的美丽,曾经的希望,都幻化成了人在暮色中的期盼,沉寂在冷漠无边的时空里。
那只大公鸡伸长了脖子,“哏!哏——!哏————!”叫响了村里黎明的第一声。流传着这样一句俗语:“鸡叫天亮,鸡不叫天也亮。”可是,那只具有红红冠子的雄鸡公,在夜晚的嘶叫声中伴随着天际开始朦朦的亮了,正是“雄鸡一唱天下白”,周韶光听见了全村的公鸡都开始了大合唱。在大白天里,这个妖艳的雄性玩艺,那种摇头晃脑不可一世的骄傲样子,好像是在向全世界宣告着,是他将夜晚的太阳叫出来的。
日期:2012-02-25 11:11:19
周韶光好奇的看着公鸡在旁若无人的啼鸣,他想:“雄鸡为什么会鸣叫呢?他的叫声究竟能不能将夜晚的太阳叫出来?诗人有自己的说法,道德家有自己的说法,科学家也有自己的说法,就好比是鸡生了蛋、还是蛋生了鸡,这个问题确实是弄不清楚的。或许真的有那么一天,公鸡在高高天庭上,一声长鸣,那个太阳神就会从睡梦中苏醒过来,便驾着天马行空,给世界带来了光明。有时候,也会给世界带来灾难。”
他听见陈家的院子里,传出来的吆喝声,似乎,陈大牛是在自言自语地说话,他好像是在与牛进行道别。
周韶光点燃了院子里那口大锅的灶火,然后,蹲在地上看见的是花草上面的露珠,每天的早晨,在太阳升起之前,露珠都会如约而至,和花草在一起,安静的端坐,聆听春歌,迎接着黎明的曙光。
周韶光想:“那是一头老母牛,在我当医生从城里回家看望父母的时候,它就给生产队拉车、犁地,不停地劳作。它的皮毛已经没了光泽,肩胛上、屁股两侧落满了被鞭打的伤痕,丨奶丨头干瘪,像一个空荡荡的皮囊。老母牛已经再没有生儿育女的能力,而且得了不治之症,唯一的贡献就是把自己的生命交给饥饿的人群。”
周韶光仿佛看见了一把乌亮锋利的刀子,从容地送进了母牛的脖子里,然后就有鲜血喷涌而出,血在阳光下闪烁明灭,犹如猩红的山茶花瓣,飘洒、溅落,最后凝固成一团紫色的污泥。血流尽了,老母牛的身体还在颤抖,蓝色的瞳孔绝望地朝天空打开,挤出几滴浑浊而粘稠的眼泪……。
陈大牛倒背着手,拉着那头即将走上刑场的牛,后面跟着陈玉顺,走进了周家的院子里,当他把绳子系在树上的时候,他摸着牛头说:“兄弟呀!下辈子不要再托生做牛做马了。但是,也千万不要来世做人,这世界上最坏的就是人,没有比人更坏的动物了。去做山顶上 的一颗大树吧,虽然,经风雨见世面,但是,它活得干净。”
他用左手拍拍右手背说:“我这只手哇!不知道做了多少孽?兄弟呀!对不起你了,我死了,也得下地狱。”
周韶光看见老牛抬起头来,凄惨的叫了一声,两只眼角里挤出了两滴眼泪。周韶光惊愕地看着它,就像搬 倒了五味瓶,兔死狐悲,就好像下一个就轮到他自己了。
牛给人干了一辈子的活,失去力气之后走向屠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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