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5-2 22:46:00
常说六月天孩儿面,最是变换无定。眼下方踏入六月的门槛,天幕上便开始风云变幻了。
上午还是朗朗晴天,金芒映在墙头上,灼灼耀眼,白花花的明光透过树影,在地下乱射,展眼看去只觉一股燥气袭来。这天虽暑热,对保存干货倒是极好。瞅着日头好,迎香将席子铺在院里,把储存的香草干花搬出来,在日头下摊开来晾晒。这些东西最是怕潮,若湿津津的受了潮气,不但性味会败不说,还要长虫子呢。而虫子一长,那可不是一只两只,是一窝一网,密密麻麻,再生下许多虫卵,藏在人眼见不着的缝儿里,互相牵连影响,等到春秋时节,蓬蓬地钻出来,那一嘟噜便都跟着坏了。
虽说香木多有驱虫之效,但一旦收藏不当,或受潮后性味减退,依旧会遭虫噬。每年,全国各处的香料铺子里,不知有多少来不及使用的香花蔓草,嘉木麝馥,就这般白白毁去的。
所以,有这般好天光时,定得拿出来晒晒,历经一冬湿寒,一春绵雨,夏日可偷不得懒。想做好香,也同世间别的事一般无二:绞尽脑汁,亲力亲为,时刻上心着,稍一疏忽,兴许多日辛劳便付诸流水了。
坐在树荫里,迎香边抄白家要的经,边瞅着阳光下的花草,不时过去翻检一下,既不可晒过了,更不可让鸟雀啄、虫豸咬,真是一刻也难掉以轻心。
就这么过去个把时辰,四下便起了风,眼见得北边涌起阵阵黑云,铺天盖地地卷过来,半个天空霎时黑了面。迎香一惊,暗叫不好,怕是暴雨马上要来,赶忙将经书笔墨收好,一溜小跑放回房里。又转身冲出来,手忙脚乱地收拾地上的东西。
龙蒴今日又外出了,不知何事,若他在还能搭把手,兴许都不用他搭手,只需使个小神通,便可瞬间将东西卷好放回去。可恨他现下没影儿,迎香只得自己来,气喘吁吁跑了几趟,终于赶在雨落前将晾晒的东西都收回了屋内。
豆大雨点打下来,很快噼噼啪啪连成一片,热气退后,天色微黯,风也带起凉意了。晒不成东西,窖藏的香还未熟,经书也不急于此刻抄写,迎香一时无事可做,干脆展开匣子,将女红家什拿出来,准备绣张帕子。
她在心里琢磨这事一段时间了,却始终无闲暇做,多亏这场大雨,给她片刻偷闲,也可将心里想好的东西慢慢做出来。
她仔细描着花样子:丛丛海棠,深深浅浅的红,旁边拱卫叠叠交杂的绿,似乎有风过,吹动点点乱红飞坠。就在这面蓬勃的花墙下面,露出了一位公子轩然身影。他背着人,看不见面貌,只见挺拔身姿,闲适意态,还有随风翩然的白色衣裳。
这人是谁呢?迎香面颊微红,心里自然知道的。
日光渐移,针线开始落上去。她突然想起,那日了了赵家事,回到家时,龙蒴突然问她:“你可有话对我说?”
她一愣怔,几乎就要将在北山遇见松君之事脱口而出,最后生生忍住了。她心下明白,松君找自己说那番话,其目的便是要让自己转述龙蒴,可是……见了龙蒴的面,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松君望你离开桂川县。
随你去何处,只要不害了本地便好。
你非凡人,亦非凡妖,留下你是祸害。
这些话……自己怎说得出口。甚至每次一想,心头都会掠过阴云,再爽朗的心思也黯然了。时而,她觉着龙蒴本事通天,世情练达,是个了不得的伟男子;时而,她却又觉着龙蒴似乎可怜得很,身周净是荡荡的空茫,如一缕飞烟,随时可能为狂风撕碎。
长叹口气,迎香放下绣帕,起身走到窗前,看着那依旧下得稀里哗啦的雨。
2012-5-5 1:10:00
雨势不小,缀成白练般的线条,从屋檐上挂下来。天色不算早了,龙蒴还未归家,略一思索,迎香拿伞出门,决定去柳氏酒家接人。
她知道,龙蒴常去柳东家那里闲坐叙谈,一来酒家里人来人往,消息灵通,他虽身在县城,却没有连心眼一同沉静下去,依旧关注着许多事,包括千里之外的事情。也许,在他过去的日子里,在他心里,无边的神州疆土,就如自家庭院一般;二来,则为着他们都不是凡人的缘故,因此更爱单独聚在一起说话。虽说物类有别,神通不一,但某些时候终究要更亲近些。当人与妖邪的分野建立起来后,似乎天然便有了这样的隔膜。
至少迎香自个儿是这般揣测的。
偶尔,她甚至会隐隐叹息,叹自己只是个凡人,恰似永远与他隔着一层朦胧的烟雾。
她撑着伞,小心行在路上,步态窈窕轻灵,以防着溅落的雨水弄脏裙摆,远望去,似雨中开出了一朵娇艳的海棠花。到得柳氏酒家时,柳望之恰在堂上,看她走近,忙招呼着让进来,满面笑容地请她坐。迎香倒不好意思大喇喇地坐,仍是站着,往堂上扫了一圈,不见龙蒴,颇感意外,正要问,柳望之已亲捧了姜茶上来,说听龙君提过,穆姑娘去年受风寒侵入肺腑,很是病了一场,因此越发受不得寒气。此番冒雨前来,当心着凉,虽说已入夏,但天候愈加变化无常,还是喝点姜茶,驱驱凉意的好。
“哎,多谢东家。”迎香双手接过,品了一口,滋味润泽融合,一股暖意直下胸襟,尝这滋味,里边当还加了大枣、枸杞,并放了些桂圆干点缀,含在口中只觉齿颊留香,甜蜜温润。说回来,蜜县所产的枣儿忒好,这茶必是辛厨娘所制了。
厨娘还好么?喝了人家的茶,自当好好问候,才不至失礼。
好的。柳东家笑笑,言马夫子已有段时间不来骚扰,想是死心了。不过辛厨娘这会儿不得空,乔老爷定了几桌上等席面,晚间就要布置出来,正忙得脚不沾地,否则还可让穆姑娘去后厨里闲话。
迎香连连摆手,道不敢叨扰,厨娘好生铺排才是正经,自己不过随意行来,赚得一杯暖茶招待,已是有福了。
“随意么?”柳望之微微一笑,看着她的眼睛里闪过狡黠的光,似看出她掩藏的真意,低声道:“穆姑娘,龙君今日不曾过来。”
果然给他看出来了,迎香微觉面红,低下头不发一语,柳望之又笑道:“龙君常来小店坐的,我喜欢引他去楼上雅间,方便谈事情,也免得在堂里招人看着。倒是何捕头,让他去雅间都不去,只爱坐大堂,也合了他一方护卫的性子。”
迎香点头,同柳望之又闲谈几句。柳望之问她定了两份香,一份西域的陀罗娇,一份南边的栀子细细,说要用在楼上的客房里,营造点当地的风味,客人来了会更喜欢。
谈罢事情,雨已小一些,迎香告辞出来,心头颇为疑惑,本以为龙蒴在柳东家这里才径直过来,居然他不曾来过,那可就无处寻了。不过,龙蒴向来是有安排有定性的人,他去了哪里,倒也无需人寻找,今日既出来,干脆多走两步,散散心。
信步而行,迎香一路绕过正街,穿过拐角,渐渐走到了陇头河边。
雨已停了,陇头河上弥漫着隐隐雾气,湿润而清新,这条吞噬过许多人命的河流,此刻竟显得妖娆而安宁。她知河边湿滑,也不敢走太近,只立在稍远处,看着荡荡的浮波流动。
这时,从入城方向也行来一人,渐渐走近。迎香抬眼一看,来人是位大婶,一眼看去身子倒还健壮,不过衣衫发髻都有些乱,背上的包袱也歪歪扭扭,似乎赶过很远的路,已是满面疲态,脚下发虚。这大婶瞥见她,先是一愣,接着微微一笑,点下头算是招呼过,便朝河边走去。
迎香猜测她是累了,打算去河边洗脸歇息。不过此刻刚下过雨,河边最是滑溜,若不慎落水,可是要出人命的。她赶忙走过去,对那大婶道:“当心脚下。”
“啊?”听到声音,她回头看看迎香,似不解这话的意思。迎香又道:“大婶,这河水很有点深,你若要近水,得走这边,这方石头稳固粗糙,不易溜滑。”
“哦……多谢小娘子好意,我,我去洗把脸。”她点点头,憨厚朴实的笑容绽放在脸上,迎香也回以微笑。这大婶放下包袱,顺着她指的方向,一步步小心翼翼地挪到河边,掬水洗了脸,又喝了几口,再慢慢回来,方长出口气,不住朝她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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