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0-12-31　11:07:21

　　【2-15】
　　那年，因为采访“常德侵华日军细菌战受害者民间诉讼案”，我才第一次来到了常德，也才第一次听到了这场惨烈保卫战的细节。
　　这是一座英雄的城市，在几十年前焦土抗战，万众一心，宁死不屈；这还是一座尊严的城市，在几十年后由民间发起了对日索赔，把官司打到了东京。尽管日本方面不承认给常德使用了毒气和细菌，尽管后来终于承认了，但是赖着不赔偿，但是这座城市和这座城市生活的那些人，赢得了世界的尊敬。

　　正因为中国民间有这样一群顽强抗争，坚守正义，寻找真理的人，才使得这个民族依然能够高高地仰起头来，让所有人都不敢轻视，让那个强邻岛国恐惧。
　　这就是我们民族的尊严。
　　也是在这次采访中，我详细地了解到了很多历史课本上看不到的抗战，听到了很多让我震撼不已的往事。
　　守卫常德的是57师，而57师属于孟良崮战役中被歼灭的将匪军整编74师的部队，我那时候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一支英雄之师和一支匪军融为一体。还有，我在一位老者口中第一次听到了吴佩孚，他居然和我们历史课本上写到的一点也不一样。
　　我们历史课本上的发动军阀吴佩孚，他居然有着铮铮铁骨，堪称伟丈夫。

　　日本占领了华北后，想要扶持中国一些具有极强号召力的人物为其所用，削弱抗战意志，稳固新兴政权，而上过美国《时代》封面，当时失意至极，寓居在北京小胡同的吴佩孚成为最合适的人选。日本让和吴佩孚曾经私交很好的汉奸江朝宗去游说，没想到吴佩孚义正词严地斥责江朝宗：“你年纪比我大，还当日本人走狗，卖国求荣，真是白发苍苍，老而不死。”江朝宗愧不敢言，抱头鼠窜，吴佩孚宣布与其绝交。

　　日本人在中国放眼望去，当时的号召力除过委员长，似乎再没有谁比吴佩孚更大的了，所以，他们铁定心要拿下吴佩孚。
　　大特务头子土肥原贤二亲自出马了，这是一个恶贯满盈的日本特务头子，他在中国生活了20多年，讲一口标准的北京话，策划了一大堆臭名昭著的事件，包括成立伪满洲国，组织伪军维持后方治安等等。太原会战中，他手中的山西地图比阎锡山的地图还要详细准确，这个外表文质彬彬，内心毒如蛇蝎的日本人，欠下了中国人数不清的血债。
　　土肥原贤二邀请吴佩孚出面任职，吴佩孚说：“尔等就商于我，首须急速撤兵；次则将所有占据地方之军政、财政，及一切行政交还，顾问、指导官必须取消，经济统制亦应立即解除。我为主，日为客；我发命令，日本人亦当极端服从。能如是，自可建议政府，恢复和平。”在日本特务头子土肥原贤二面前，吴佩孚器宇轩昂，厉声斥责，土肥原贤二只得羞赧而走。
　　日军放出狠话，要刺杀吴佩孚。吴佩孚将一口棺材放在客厅里，表示自己心中的轻蔑，我就等着你来刺杀我。吴佩孚患有牙病，疼痛难忍，无奈之下，去往日本人开设的医院就诊，结果死在了日本人医院里。

　　我们历史课本上的这个反动军阀人格非常高尚，曾有一副对联说他：“得意时，清白乃心，不纳妾，不积金钱，饮酒赋诗，犹是书生本色；失败后，倔犟到底，不出洋，不走租界，灌园抢壁，真个解甲归田。”我党杰出的领袖人物之一董必武曾经评价他说：“吴佩孚虽然也是个军阀，但他有两点却和其他军阀截然不同。第一，他生平崇拜我国历史上的伟大人物关羽、岳飞，他失败时不出洋，不居租界；第二，吴氏做官数十年，他统治过几省地盘，带领过几十万军队，他没有私人积蓄，也没有田产，有清廉名。”

　　传说他极盛时期，曾有一名德国的美少女为了中德两国人民的婚姻事业，不远万里来到中国，要嫁给吴佩孚，而吴佩孚却以“老妻尚在”为由，拒绝了她，连面也没有见，更没有玩一夜情。
　　吴佩孚乃真君子，大丈夫也。
　　我常常想，历史到底是个什么玩意？难道它真的是让人随意打扮的小姑娘？历史中还有多少我们不知道的真相？现在，就算我们一再挖掘，但是我们又能挖掘出来多少？那些天发生在常德的血战中，每一时每一刻都在上演着感天动地的场景，但是，谁会讲述给我们？这些年过去了，当事人早就作古。我们努力还原，也仅仅只是接近真相，真相永远被时光之灰掩埋了。
　　我们挖掘得太晚了。
日期：2010-12-31　20:39:06

　　【2-16】
　　57师成名于上高会战。这一战中，57师所在的“抗日铁军”74军英勇善战，毙伤日军15000人，击毙日军师团长岩永，这一战，57师居功甚伟。上高会战，被何应钦称为“抗战以来最精彩之战”，主力部队74军荣获了国军最高奖赏飞虎旗，而57师获得了“虎贲”的称号。
　　57师，是当时中国战斗力最强的一个师，也许只有胡琏的11师才能与之媲美。以后如日中天的那些师，比如新一军22师和新六军38师，师长孙立人和廖耀湘那时候都还带着部队在印度休整，短短的第一次缅甸战争，还没有给他们提供更广阔的充分展示的舞台；第五军200师，经过了缅甸野人山，师长戴安澜牺牲，全师伤亡惨重，元气尚未恢复。至于共产党这边，林彪的115师最为强悍，井冈山保卫战、湘江血战、四渡赤水、飞夺泸定桥、奇袭腊子口、平型关大捷等等，早已经将这支部队锻炼成了一支无坚不摧的力量，但是，115师和57师没有可比性，因为这时候八路的三个师早就深入敌后，115师扩大到了十余万人，早就超过了一个师的编制人数。记得有段时间网上有个帖子讨论“歼敌最多的中国师”，有人说是115师，抗战时期击毙敌军最少十几万人，但以伪军居多，国军击毙的，都鬼子。这就奇怪了，为什么伪军只打八路不打国军？这就是日本人的狡猾之处。日本人知道伪军作战能力差，不堪大用，放在正面战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说不定还会临阵倒戈，因为他们毕竟都是同一面旗帜下的军队。但是，把伪军放在后方维持治安欺负老百姓还是可以的，而八路和新四军就在敌后方抗战，所以专找不入流的伪军打，斩获颇丰，缴获很多。还有一点，当初汉奸将领投降的时候，就有一条：不打国军，这是他们投降的先决条件。所以，正面战场上，国军和伪军不打仗。

　　现在，国军实力最强的57师8000铁血男儿，对阵日军横山勇的三个师团的三万余人。日军这三个师团，都在中国战场激战多年，参加过多次会战，实力很强。
　　大战在即，余程万劝所有的常德百姓疏散到城外，他要坚壁清野，焦土抗战。没有了百姓，57师才能放手一搏，没有后顾之忧。
　　吴荣凯当时在57师169团任上尉文书，他一直记得自己的老上级柴意新团长。他一提起柴意新团长时，就老泪纵横。
　　常德保卫战打响的时候，26岁的柴意新才结婚几个月，他将妻子送到了城外，而自己带着部队坚守空城常德，常德是一座没有女人的城市，留在常德的，只有8000子弟兵，要与来犯之敌决一死战。
　　这时期，发生了一件让每个士兵都记忆深刻的事情，一个名叫刘为才的士兵被枪毙了。
　　169团奉命护送百姓撤离常德，他们挑着担子，担子里装着百姓的行李，他们要送出离城30里远的地方。刘为才把百姓送出30里后，向两名百姓索要了两枚光洋。
　　57师从来没有向老百姓索要过任何东西，不拿群众一针一线，而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团长柴意新非常生气，他把这件事情报告了师长余程万，余程万更为生气，刘为才被执行枪决。

　　百姓是57师的衣食父母，正因为57师与老百姓打成一片，爱惜百姓如果爱惜自己的眼睛，所以57师才能百战百胜。此前，57师驻扎常德，即使夜晚天降大雨，战士们也不会跑进百姓家中躲雨。只要百姓家中有女眷，即使在大白天，战士们也不会走进一步。
　　最后一批离开常德的老百姓记得当时城墙上张贴了两张布告，一张是枪毙刘为才的，告诉士兵们不能拿老百姓任何财物；一张是动员告示，要大家齐心协力，与鬼子决一死战。
　　当时，常德城里有一家天主教堂，神父是一名西班牙人，他有一个中国名字叫王德纯。大战来临前，余程万领着警卫员来到天主教堂，劝说王德纯离开常德，去城外避难。他说日本人如果攻进了常德，就会鸡犬不留。王德纯说，他为了上帝，就要留在常德，和上帝在一起。余程万无法说服王德纯，只好离开天主教堂。临走时，王德纯送给了余程万一本《圣经》，并说：“上帝会保佑你的。”
　　后来，王德纯没有在惨烈的常德保卫战中死亡，因为他是西班牙人。王德纯当时在常德兴办学校，救助孤儿，让贫穷的孩子免费接收教育。1953年，他被劝离了中国，回到西班牙。在西班牙，他写文章回忆常德保卫战。他在文章中说，他从来没有见过哪一场战争会像常德保卫战这样惨烈，即使用电影，也拍不出这样凄惨的场景。
　　大战来临前，余程万还带着各团团长查看城防，在北门外，他指着一个高高的土坡对身边的士兵说：“我死了后，就把我埋在那座山坡上。”
　　和胡琏一样，坚守常德的余程万就没有想活着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