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一句话，我一下成了他的人。他说，看你也是赖孩，刚赖不赖吧，咋样，跟着哥哥混吧？

　　我一下子觉得今天这场电影没有白来了。
　　这个满脸是坑眼睛像余烬一样闪着细碎光芒的青年，叫程八一。那时候叫五一八一的有许多。
　　距离我们这个城市几百里，有座矿山，矿山的工人，清一色是劳改人员。那时候江湖上说，我从山上下来的，多半上说的是这座山。有一阵推而广之，劳改回来的，都说山上下来得了。程八一和这几个青年，正是这座矿山上回来的狱友。
　　程八一说，回来还不到一季度。我第一个出来的，那一天真是天高云淡，那一天的空气再没那么清新了。我出了矿山，也没走，就在附近那个莲花灯镇，我住了旅社。我等他们，谁放了会等谁，忽然脱了缰。我等他们了。
　　日期：2010-11-23　11:07:48

　　八、和李红英的第二次交锋
　　那一段时间里，秦国强确确实实消失了。他的团伙，都人间蒸发了一样。他团伙的面孔，我均已熟悉。那是一群非常嚣张的面孔，那是一群穿着打扮很讲究的人。其实在后来的岁月里，秦国庆一直讲究了下去，一直到他入狱那一天。有许多人，入狱以前是一伙人玩，出狱以后是另外一伙人玩，中间有个大断层。这个大断层，让他不能再次呼啸江湖。

　　钱国强出狱后，玩的是一群搞经济的。当然这些搞经济的，过去也是江湖人，不能说是五湖四海，这个城市的四周吧，这一类人聚拢成了一个又一个团伙。
　　出狱后的秦国强，体态变得臃肿，而他那双鹰眼，只是在偶尔的时间里，飞快的闪烁出过去的凶残。
　　一直到了那年秋天，秦国强团伙才再次出现在我的视线里，一群人势不可挡的走来。
　　那一天秦国强团伙势不可挡走来时候，我们一群正坐在马路边，讨论着越南，柬埔寨，老挝，哪个国家跟我们最好。那时候在我们脑海里，越南，柬埔寨，老挝遍地英雄，打败了美帝国主义。后来我们一致认识，柬埔寨跟我们最好，因为西哈努克亲王，还有止不住摇头的宾努亲王，时常的出现在我们的纪录片里。
　　后来远远地看到秦国强团伙，从那个大下坡，一个一个冒出头来，我们起身都溜了。
　　当然这是秋天里的事，而我的讲述，还没有讲到秋天。
　　我说的是，夏天很快到来了。

　　在这个夏天，我和李红英，又有了一次交锋。然后战事停息，再次烽烟起，已是隆冬，那雪花正在漫天的飘落。
　　前面说过，我认识了程八一。而程八一之所以愿意认识我，是因为我一个邻居，那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如花似玉。
　　这个姑娘叫苗卫红。苗卫红家新搬来不久，姐妹三人，一个一个都是亭亭玉立。苗卫红排行老二，属非常冷艳的那种，她好像永远都不看人。我初入江湖时候，苗卫红就开始招蜂引蝶。总是几个面目不善的陌生青年，一般都是在寂静的下午，我从家里出来，他们站在爬满丝瓜葫芦的菜园子处，看着楼上，呼呼吹着口哨。我看一眼他们，是赶紧的避开了。

　　那时候的下午静得出奇，我听得那口哨是响彻云端了。
　　不过我多次碰见他们吹口哨，却一次也没见过苗卫红跟他们在一起。我有时候想，老黄他们该巡逻了，但我没告诉老黄他们。没告诉的原因很简单，苗卫红是我邻居。说到这里，我不得不提一下，我告诉了程八一，是因为我迫不得已。
　　而跟苗卫红一起的，是一个长相实在不敢恭维的家伙。年龄看起来不是一般的大，是那种非常老相的青年。他笑起来时候，大兔牙露出来，却是那么的黄。跟那几个吹口哨的相比，我觉得简直是天上地下。
　　不过苗卫红，从来没有跟这个大黄牙出双入对过，我几次看见大黄牙，在人们上班时间里，独自一个，身体并拢，悄没声的走来，那扇虚掩的门，她一闪就进去了。
　　苗卫红的父母，都上班。苗卫红的姐姐和妹妹，都上学。她的姐姐，是她家里的骄傲，是一个人见人羡的工农兵大学生。那一时期的苗卫红，好像休学模样。
　　有一天晚上，我深夜归来，那个夜晚静谧的落叶有声。路过苗卫红家门前，我顿时听到里面有人低低的啜泣。

　　我听见了他父亲压得很低的声音，打了吧！
　　那一天的月光如水，照在苗卫红家窗棂上，把我的影子，也赫然映在窗棂上。然后那间屋子，就是一片死寂。
　　我意识到什么，赶紧离开了。
　　后来的一段时间里，我没有再看见苗卫红。那个大黄牙，仿佛也消失了。
　　依然听到那响亮的口哨声，在静静的午后。
　　我认识程八一时候，正是苗卫红不知去向时候。现在想来程八一很色。他那余烬一样闪着细碎光芒的眼睛，听到我说十七八，可漂亮几个字，那余烬就如被人用棍撩拨了一下，顿时耀我眼。他看见一个男孩子长相差不多，就能想到这个男孩子有没有姐，可见他有多色了。
　　程八一在认识我的第二天，就来到了我家楼下，同行的还是那帮狱友。

　　那是个下午，我正坐在我们那座楼的房脊上，看我那对扎上翅膀的鸽子，蹒跚的走在那一块块灰瓦上。
　　那一天的阳光耀目。
　　我从房顶上出溜下来，满心的欢喜。我根本没想到他们会来，我觉得他们的到来，我脚下的这片土地一片肃杀。他们依然是洗白的军装，依然两个人身上，有着斑斑血迹。大白天里，我观察的分明，他们的身上，都是那种老军扣，都带着八一。我有一次听老黄说，江湖人扣子常脱落，穿老军装，配颜色一致的老军扣，这种江湖人，就不是一般的江湖人了。一般的江湖人，找不来颜色一致的扣子。老黄说，你没看见谁谁谁，混的怪好，可你看他扣子，新旧不一。老黄说，其实，已经差着档次了。

　　他们的头发依然蓬松凌乱，只鬓角处精致。
　　那一天我风光无限。那一天因为前几天的斗鸡，两伙人在这里约了架，我的这一大片门口的坏孩子，几乎都来了。都来并不是来打架，多数是看热闹的。于是他们都看见了，有着江湖勋章的程八一他们，和我并排坐在那里。我看到了他们万分惊讶的眼光。
　　那天甚至因为程八一他们的存在，这场架自动不打了。
　　自然没有见到苗卫红。那天我们坐着坐着，天就擦黑了。我有些忐忑起来，我忐忑的是，一会该吃饭了。
　　那天的下午，我好像没有听到口哨声。后来我想，那天下午那几个吹口哨的如果再来，看见了我跟程八一他们，会对我另眼的。
　　就在天有黑了一层时候，程八一几个打着懒腰站起来，程八一对我说一句，回头再过来。

　　我当时长出了一口气。
　　然后程八一，又来了多次，我不跟我门口人和同学讲程八一来是因为苗卫红，那样程八一卑不卑鄙我不知道，也许不卑鄙吧，许多江湖人好这一口。而我就显得有些卑鄙了，我结交人的手法下作。我其实一直认为自己的行为卑鄙，但我又热烈的盼望着程八一的到来。我发现我现在的身份，已经今非昔比。
　　那天我路遇卢爱民，卢爱民一反常态老远就打招呼，笑容可掬走来，还双手给我敬上了香烟。我还见到了座山雕，座山雕那天从拐角闪出来，看见我，又缩了回去，等我走过去，人早没了。我想，这么快速度，他应该是跑走的，那种踮着脚尖跑，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