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锯片刀和手盔的袭击,李红英再次韬晦了。他一个叔叔,那时候是文丨革丨的一个小头目,两天以后,亲自领着李红英,去那个腹部受伤的孩子家,去我家,都做了道歉。那时候道歉就是礼品,所以不用带礼品。李红英的叔叔把事件做了软化,他说李红英拿的,其实不是锯片刀,其实是一把风钩。李红英叔叔拍着胸脯说,我用党性作证。那天下着雨,他在李红英家批评李红英,因为李红英,快被学校开除了。然后几个孩子就来了,一个头上流着血。然后李红英就去窗户上卸了把风钩。李红英叔叔自我批评说,我当时想小孩子打架,也没阻拦,看着他卸的风钩。李红英叔叔还自嘲地说,我是个粗人,没办法。
他做了这一番软化,据说,派出所就够不上处理了。
其实那时候不像现在,动不动就去验伤,现在的半颗门牙,就是轻伤。
当时那孩子坚持说是锯片刀。老谋深算的李红英叔叔说,证据呢?那孩子说,证据扔了。李红英叔叔说,都是一个门口,低头不见抬头见,都别把谁一板子打死。一板子打不死人,红英进去受了冤屈,回来会不找你?冤冤相报何时了。你要非坚持,我用党性做了保证的,咱现在去派出所说理。
人家家长看孩子也没啥大事,不想把事情闹大,也不想招惹李红英叔叔。其实许多家长,包括我的家人,都不想招惹李红英父母,而据说李红英叔叔,比他父母还凶。
于是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来我家时候事情干净利落。我没想到李红英会来,更没想到一进门他就说,我对不起你。上去握着我的手,一脸的愧疚。双眼直直看着我,期盼着我的释怀。于是我就有些感动,我从没见过李红英这样过,而且是这样的眼光,我就对李红英说,没事没事,这颗牙那一半本来已经碰晃了,也不全怪你。
李红英的叔叔还要做得更圆满,李红英叔叔说,他打你的那个东西,是个水泥疙瘩。
我说不是吧。因为我看出了它的造型,可以五指伸进去。
李红英叔叔说,千真万确,是个水泥疙瘩。我当时不放心,特意赶去看了,那水泥疙瘩,就躺在雨水里。另外你刚才说,你那颗牙,本来都已经碰晃。
于是我心里起了腻。我俩都说好没事了,还水泥疙瘩,还本来就碰晃。
事情过去了几个月,我才知道那个东西叫手盔。我在段万里门口,见一堆杂物里,丢弃着这么个东西,上面布满灰尘。段万里见我拿出来看,说一句,那是手盔,翻砂车间倒出来打架用的。我拿起来细看,嘴里说,是吗?段万里说,这个东西,刚流行就死了,笨拙不灵活,被砖取代了。
其实那个雨天出了那事,我们已经摩拳擦掌。那两天同学们走马灯一样来,走马灯一样走,我对我的父母,则闭口不言。姥姥则不停问我的嘴唇,我对姥姥很暴躁。后来我回忆,姥姥对我最好,于是我就一直伤害对我最好的人,比如我小时候生气绝食,姥姥就哭,姥姥越哭我绝食的越来劲。那一次我父亲把我锁在屋里,他们上班去了。我就喊,我跳楼啦!姥姥吓得不得了,在门外一直劝,劝着劝着又哭了,我为了让她哭得更厉害,我就推开窗户,从二楼跳了下去。还比如我谈恋爱,跟对象生气,互相不见面,姥姥就惦念她,就眼圈红。我其实心里很想让她来,姥姥眼圈一红,我越不让她来了。诸如此类。一直到姥姥走,二十多岁的我,一副冰凉的目光。当姥姥被抬进太平间,医院工作人员拉开冰柜,把姥姥朝里面放时,我突然感觉到姥姥走了,我再也没有姥姥了,我感觉到我那汹涌的眼泪怎么也流不出眼眶,我歇斯底里的爆发了。里面那么冷,姥姥会冻死的,我突然就冲过去,冰柜快合住时候,我猛地拉开了。工作人员吼一声,又往里推,我重重的一拳,打在了他的眼眶上。
那一天一直到最后,我感觉我泪流满面,可是我摸一把,根本没有泪水。我的泪,都流进了心窝。许多年的江湖生涯,让我没了泪水。但是许多年的江湖生涯,让许多人依然有着泪水。
同学们和操蛋孩子气焰高涨,我决定去找程八一。
我一个人去找的程八一。那天我一路擦着嘴唇的脓水。其实嘴唇上那块伤疤,当时就是那种糜烂伤,几乎没出什么血,想结痂的时候就溃脓了。说是脓水,其实摸来一看,很清亮。
我几乎还不知道程八一的家。我们从结识开始,我就习惯了等待,我总是在等待中,喜出望外的看到,他们器宇轩昂的走来。我总是能想到一个名词,一觅众山小。
我穿过了建新小学,穿过了那片工人区,又穿越两条马路,我看到了一大片灰色的平房,和那些伸进去的小路。
来到一个小路口,我看到墙上钉一个铁皮,锈迹斑斑的铁皮上,蓝底白字,写着李家胡同。
程八一说,他的家,就住在离家胡同。
迎面走来几个青年,上下扫视着我,其中一个对我说,一直走,见口右拐,见口再右拐,再走十几米,门前种满辣椒的,就是他家。
我弯腰道谢着,朝里面走去。这条胡同常年不见阳光,一面墙的底部,蜿蜒着都是青苔。
后来我就看见了那些辣椒,开满白色的小花,还有一小撮一小撮的朝天椒,已经长出来。
结果程八一家空无一人。我趴窗子上朝里观望,十分狭小的空间,十分的凌乱。我想起段万里说的那句话,你家条件还怪好,你爸妈是干啥的?其实后来走进社会,我发现多数江湖人,一个个衣着光鲜的江湖人,家里面都是贫困潦倒。也许,他们想改变什么。
那时候我初入江湖,我还不知道澡堂,我印象里,整个八十年代,澡堂是江湖人的大本营。也许,七十年代,已经开始了?
那天我走着走着迷路了,我方向感不强,去了外地,我便辨不出东西南北来。
我觉得我走了好久,一条胡同接一条胡同,后来终于走出来了,我闻到了澡堂的气息,那扑面而来的澡堂的气息。我看见了那家老式澡堂的大门,里面冒出来蒸汽。
我都走过去了,有人喊我名字。我听出来这熟悉的声音,兴奋地回过头来。我看见程八一,和几个我没见过的青年,满面红光,鱼贯走出了大门。
我快步来到程八一面前,看了看那几个青年,小声说,我找你。
于是程八一,对那几个青年摆一下手,我俩来到了一边。
我想他会问我的疤痕的,那个依旧在流着脓水的疤痕,可他没问。
他第一句话是,是苗卫红的事?
我说不是苗卫红,我还没见到她。
程八一的双眼,又开始闪那细碎的光。程八一说,我都怀疑,有没有那个苗卫红了。
我急了,我说,你这话快把我问哭了,咋会没有,我敢不敢。
程八一笑了,那你是啥事?
我说,我挨打了。
程八一说,你挨打了?去打他呀,你跟我说了了,就解恨了?
我说大哥,你帮我。
程八一说,你让我水中捞月,去的都不耐烦了,我帮你?我他妈没事干了还是咋啦?他妈的,这小孩们,现在一点道理也不懂了。我再问你一句,我去那么多次,你让我喝过一口水?
我那一天隐瞒了真相,我对同学们说,程八一去外地了。
我刚说完,李红英和他的叔叔,就推开了我的家门。
昨天可能是假酒,今天又头昏,这一节没写完,先贴上来交差吧
日期:2010-11-25 11:20:33
我后来察觉,江湖中,那种萍水相逢的,然后能够跟你一道赴汤蹈火的,几乎都是同龄人,或者上下岁数相差不大。
我那天满怀忧伤的跟程八一分手,拐出他们的视线,见前面一块砖,我捡起来,用力朝一面墙砸去。我听人讲,有人能把一块砖砸酥,我从来没见过,也许那种砖的质地不好吧。
好像是那种沙砖。我那天把那块砖砸做了三截,有一截碰撞出去,射向了一个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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