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绕了出去，我的几个同学也跟着绕了出去。来到那面墙，我看到郑三炮，杀气腾腾站在那里，手里掂了两块砖。墙脚都是积雪，那不再融化等待下一场雪到来的积雪，积雪上吸满了灰尘。我看见那大步赶过去的工宣队员，脚步没有丝毫的停顿。我不由为郑三炮捏了把汗。他那体魄，顶郑三炮四五个。眼看到了近前，郑三炮触手可捉时候，他手里的那两块砖，呼呼两下掷了过来。工宣队员一手捂脸，一手去捉郑三炮。也就是慢了几秒钟，那两块砖，让他慢了几秒钟，郑三炮飞身上了墙。那时候墙，被敲出来许多脚蹬。

　　我和几个同学，转身也跑了。
　　但我还没跑出学校，就被体育老师拦住了。是那个骨骼分明的体育老师，老黄他们出去打比赛的领队。
　　那一天在教导处，校长，教导处主任，团委书记，班主任，还有那个脸上渗出血来的工宣队员，一个比一个严厉，让我交代那个野孩子是谁。自始至终，我说我不认识他。后来团委书记说，我俩去那屋，我给他谈谈心。团委书记是个复转军人，个头不高，很结实。我跟着团委书记去了那屋，一个很黑暗的小单间，他用他那拳脚，和我进行了一番长谈。我记得我那天哭了。但我想到郑三炮为了我，那么义无反顾，我的胸中，就平添了豪气。

　　最终这件事情，不了了之。
　　这是我跟郑三炮交往以来，他第一次显露峥嵘。
　　后来我和郑三炮在学校门口附近，碰见了那个工宣队员，他视而不见。我想，他这种人，不混江湖，是不记人模样的。
　　那一天我们学校的两个坏女孩，路过我俩时候，一个一弯腰，捡起一个纸钱包。那时候孩子，许多人口袋里装着纸钱包，基本都是用蜡光纸叠的。
　　那一个眼睛很翘的女孩，拿着纸钱包，对郑三炮说，你掉了东西。

　　郑三炮说，我没掉东西。
　　眼睛很翘的女孩说，就是你掉的，那我塞你口袋里了。
　　两个女孩就走了，走出十几米，那翘眼女孩又回过头来，那是我的钱包 ，里面装的啥，你自己看，别给别人看。
　　郑三炮一脸莫名的表情。他一直看着那两个女孩，嘻嘻哈哈，消失在了拐角处。
　　那个钱包里，放着十五块钱，那十五块钱都是零钞，散发出淡淡的香味。

　　郑三炮坚决要还那翘眼女孩的钱，于是两个人，就结识了。懵懵懂懂的郑三炮，从来不和那女孩单独在一起。郑三炮说，可别扭，我受不了。
　　那个翘眼女孩比我大一届，总是穿得很薄的样子，走路英姿飒爽。
　　这是郑三炮结识的第一个女孩，那时候的他，破衣烂衫，只是身上的那股豪气，散漫出来，让人反而不去注意那身衣服了。
　　在以后的岁月里，郑三炮不断地结识着女孩，都是被动结识。我发现郑三炮，对女性有一种天生的懵懂，虽然他的年龄不断成熟。而且郑三炮，似乎没有常人所拥有的审美观，因而那些漂亮的女孩，因为矜持，因为郑三炮的漠视，都和郑三炮擦肩而过了。后来跟郑三炮结婚的，是一个矮胖子黑姑娘。那时候不照婚纱照，结婚也几乎不照相。不过郑三炮，和那个矮胖子黑姑娘去了照相馆。那天郑三炮和黑姑娘去照相馆时候，我们一群二十多人，气焰嚣张的走来。那一年应该是一九八八年，我照着郑三炮后脑勺猛拍一巴掌。我那时候混江湖混的张牙舞爪，我的团伙里，都是那一时期赫赫有名的人物。我对郑三炮说，听说你小子结婚了，为啥不喊我？郑三炮扫视我们一眼，说了一句话，我喊不起，转身就进了照相馆。

　　那个翘眼女孩，和郑三炮的关系，仅仅是昙花一现。来年小炉匠引来杀戮成性的张水生，那个女孩，飞快的投进了张水生怀抱。
　　转眼到了年根，又是一场大雪铺天盖地来了。
　　那天我和郑三炮几个人在打雪仗，你追我赶的。远处传来一阵稠密的鞭炮声。这时一个操蛋孩飞快地跑来了。飘飘洒洒的雪花里，我看见那个操蛋孩子满脸是血。到了跟前，他捋一把脸，一甩，雪地上顿时呈现出一根枝条模样来，结满了密密的细小的红果实。
　　这个操蛋孩说，李红英回来了。
　　我说为啥打你？

　　他说啥也不为，他说我瞪他。
　　我说他妈的他咋回事？他又开始啦？
　　操蛋孩说，他领来了外面的孬孩，有七八个，可能是他学校的，都可凶。
　　我说走，他妈找他去，咋回事他是？
　　我找李红英，原意不是再次开打，当初说好的事情，咋能出尔反尔。我是要他一个道歉。我根本没想到李红英这次是有备而来，他和那七八个孩子，身上都掖着灌满水的酒瓶。对于他这次的动机，我一直不明白，后来我想，也许他觉得他上次的道歉十分窝囊，被落下了话柄。于是他就觉得，他在门口有些抬不起头看来。
　　我们来到了菜场附近，那里是一片空阔，雪铺得很厚。李红英他们七八个，并排站在前面，头上肩上都是雪花。我们也有七八个，我们浑身都是雪。郑三炮那天打雪仗脚崴了，走在最后面。
　　结果李红英说一句，你还真敢来？
　　我说真敢来？咋回事？当初咋说的？
　　李红英走出那一排，几步走到我面前，说那我告诉你咋回事吧！

　　话音没落，他飞快的从怀里抽出酒瓶，朝起一跳，一酒瓶砸到了我的头上。我一阵的天旋地转。
　　郑三炮就是这个时候冲上来的，那一刻他的脚，奇迹般的不瘸了。李红英的那帮人，见郑三炮来势凶猛，都迅速的去怀里摸酒瓶。李红英把那半截酒瓶，对着郑三炮抡了下来。郑三炮竟然不躲，那天郑三炮险些破相。他冲过来时候，如果稍一犹豫，那半截酒瓶，就会从他脸上划下去，但是郑三炮冲的迅猛无比，于是那半截酒瓶，落在了他的头上。而此时，他的尖刀已经抽出，他高喊着扑哧扑哧连捅了五六下。

　　喷薄的血雾里，李红英蜷缩着倒了下去。
　　雪地里的郑三炮，杀气腾腾。他用刀指着那帮孬孩，你们还不跑？
　　日期：2010-12-06　10:46:23
　　十六、那一时期，张水生一直唱着那首略带悲伤的歌
　　春节我穿了件新罩衣，蓝色的，是那种学生装，上面一个口袋，不带盖。下面两个口袋，也不带盖。其实那时候真正走入江湖的少年，都穿带盖的。我记得我初三的时候，有了第一件军装，是只有两个上口袋的士兵服。我穿上两个口袋的以后，才知道四个口袋的军装，是军官服。见面先见了高下的，是他比你多了两个口袋。
　　穿上新衣服后的我，喜气洋洋。而此时郑三炮，已经进入牢房。郑三炮后来说，牢房里的冬天是最冷的冬天。郑三炮这次出事，我进了派出所，这是我第一次进派出所。我进去时候，看见房梁上吊着一个人，死去了一样，没有任何动静。地上还丢着一捆绳子，于是我胆战心惊。不过那一天，终究让我回家了，我记得我写了很长一份材料，上面按着手印。

　　我发现，材料写得越长，派出所越满意。那天我的姥姥，站在派出所门外的寒风里，一直等我出来。我出来时候，派出所那个瘦所长说，你已经挂上号了。我想他说的挂号，类似于医院的挂号，医生给你看病，是随时的了。那时候每个辖区，都有许多挂上号的，在派出所眼里，大概于黑名单。
　　那天在派出所，我没有见到郑三炮，据说他直接进了拘留所。
　　那一个春节我是喜忧参半。
　　寒假快过去时候，我看见了李红英，脸色苍白。我当时还不知道郑三炮已经把他终结，我俩擦肩而过。我想到他那一双非常厉害的父母，非常厉害的叔叔，我以为他们会来我家，结果都没有。
　　雪地里那一刻，杀气腾腾的郑三炮，一时间在我门口，成为传奇。小炉匠已经成为传奇，两人并驾齐驱。
　　我发现我在我门口的江湖地位，再次扶摇直上。卢爱民那天，直接给了我十块钱，说你随便买点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