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1-01-05 09:28:46
二十九、没想到小炉匠从此一去八年
一九八五年冬天,小炉匠出狱,八年的牢狱生涯,他看起来依然清秀,只是少年的顽皮,一点不见了。那天他很沉稳的出现在我面前,是既熟悉又陌生的笑容。那一天,他穿着质朴,而且很单薄。是那种劳动布的夹克,劳动布的裤子,上面有棱有角,箱底里压出来的印记。
我当时在工人文化宫门前,我们有六七个人,都头戴江湖上刚流行的貂皮帽,于是一个个就跟土匪一般。我一身公丨安丨蓝,其余是一身黑西装或者藏青色毛料中山服。八五年的冬天,是穿着走向多样化的冬天。我们的身上,都披着毛料军呢大衣。一个个皮鞋锃亮。是那种三节头皮鞋,三节头皮鞋,在当时被誉为铁头。
两辆崭新的大红色铃木A100,闪着油漆的光芒,扎在我们身边。
小炉匠和他们,一个不认识。小炉匠和我说话时候,他们几个都骑到铃木上抽烟,偶尔用冷漠的目光看向小炉匠。当时铃木刚刚风行,我所在的这个城市,它们的身影,风驰电掣。据我所知,骑铃木的,相当一部分是开大货车的小青年,开大货车的当时非常有钱,一月能有一千多。而当时刚参加工作,仅有四五十。
还有一个传说,那一批开摩托的,是第一批,都死完了。当然,仅仅是传说。
我给了小炉匠三百块钱。都是十块的,我拿出一把钱来,查出了三百。
那三百块钱非常厚重,小炉匠谨慎的接过来时候,似乎手沉了一下。小炉匠表面上没有表现出感激,只是接钱的时候,另一只手捏了一下我的手,非常的有力。
我说,你走吧。
他看着我的貂皮帽说,能不能一起喝个酒,我出来,还没跟谁喝过酒,其实我见了几个人,也没想跟谁喝。
我说,喊上小果他们,不碍事吧。
他朝那几个人看了一眼,哪个是小果?我回来之前,送到我那个劳改队,咱市里面的人,不少都提到了小果。
小炉匠服刑的地方,在我所在这个省份的边缘,那里穷山恶水,非常贫困。第二年我去了这个地方,是一望无际的矿山。
小炉匠看过去时候,正好小果一道眼光扫过来。
我说,他就是。
小炉匠说了这样一句话,这样的话让我意外。他说,眼光就像部队里的军衔一样,他的军衔很高。
小果八四年底回来,开始横扫这座城市的江湖,8。16严打过后,这个城市平静了很久的江湖,被他首先点燃了狼烟。其实也就是一年时间,他所向披靡,让江湖上所有人都知道了他的名字。他那时候有句口头禅,男子汉,名字摔到地上,得比炮还响。九十年代的那个大雪天,被张水生母亲泼了一脸酒的,就是小果。
结果小果他们不去,小果说,你们是从小的关系,有话说,你们去吧。
小果长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那眼光,能把人夯一跟头。
小炉匠依旧看着我的貂皮帽,多少钱?
我说二十五,现在有白貂,三十,不过都戴黄貂。
写到这里,我想到姚明那句话,没有买卖,就没有杀戮。于是又想到从前,被我们热情讴歌的打虎打豹英雄,似乎为的不是买卖。
工人文化宫后面的那条羊肠小道上,有一家温州人开的小店,里面吃饭的人很多,都是背靠背。其实我们这个城市,最早的私营饭店,几乎都是南方人开的。记得那饭店的名字,叫南国小炒。当时的这种小饭店,许多的江湖人在里面。南方人会做生意,热情无比的笑过来,让江湖人感到温暖。一来二去,互相间打得火热。甚至店主受欺辱了,江湖人还会出头。当然江湖人出头,南方人求的还是平安,和解就可以了。可以这样说,那时候服务业的笑容,是南方人带来的。活泛的南方人,活泛了我的这座城市。
正是吃饭时间,我和小炉匠来到那个饭店,挤进了一个角落。有几桌人跟我打招呼,我目无表情的回应了,还被人当胸扔了几盒烟。
南方人炒的菜,十分鲜亮,不像我们这边,那时候炒出来,都是很旧的颜色。
我俩喝着酒,回忆着过去,感慨万千。如今没人认识小炉匠了,而认识我的人,抬头碰脸。这就是岁月。
小炉匠叹口气,你如今玩的,已经是个大世界,我好像,还在从前。
我说,打算以后咋办?
小炉匠目光这一刻变得犀利,他说,不能只看着你们吃香的喝辣的。
我就笑了起来,你的脾气还是从前的脾气。
小炉匠说,从前的天下,面对的是一条线,现在面对的,是一个面,想一想就他妈特别累。一步不如人,步步不如人。对了,秦国强那小子,现在咋样了?
我说,秦国强也在里面,8。16前进去的,要是赶上8。16,判的也不会轻。也算有福之人吧,有福的人,都避开了8。16。上个月我和小果他们去看人,秦国强孙子一样给我们倒茶倒水,我开他一句玩笑,说现在干小二了?他孙子一样笑,他说,来到里面,才知道江湖有多大,伸肩膀一比,都是比我高的人。我们看那个人,叫老癔症,那时候咱还不知道他名字。
小炉匠说,老癔症我知道,送俺那的,有人天天提他,说八三年夏天他们团伙在溜冰场伏击徐和平,前后左右捅了徐和平三十多刀,后来又赶到医院,十几把刀对着徐和平又是一阵乱捅,徐和平命真大,居然还没死。老癔症是被判了十五年吧?他们里面,有几个死缓的。他为首,他只十五年,这世道。
当时赶上8。16被判,都感觉很倒霉,但是后来大家发现,8。16如果没被判死刑,许多又都幸运了。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几年以后的大改判,其从轻的幅度,就如8。16从重的幅度一样让人吃惊。一些人接到改判,已经多坐了好几年。当然,里面不排除趁机会做手脚的。
小炉匠突然问起了张水生。
我说张水生已经疯了,他只有三条路,不是把人砍死,就是被人砍死,或者被公丨安丨击毙。现在他单枪匹马,行踪飘忽不定。
小炉匠说,市体育场那次,我哥戳死人那次,我就知道,张水生,早晚单枪匹马。那天抓捕俺,你听说了吧?
我说听说了,张水生就是张水生,换个人都做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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