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无墨江湖终结篇》
第42节

作者: 廖无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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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时光回到从前,回到老边戳死人之后。老边那次戳死人,当晚投案自首。小炉匠说,投案自首也不是不枪毙,老边在第二年的年根,被炸子打酥了头。据说那时候枪毙人,步枪里面装的是炸子,轰的一下,头就酥了。枪毙老边那天,天空纷扬着零星的雪花,大地一片苍茫。小炉匠郑三炮张水生当时都去了。那时候枪毙人,许多人迢迢赶路去观看。那是座黄土岗,老边他们十个人并成一排跪在地上,飘落的雪花中,脑后顶着冰凉的步枪。郑三炮说,枪响时刻,他和小炉匠都闭上了眼睛。等再睁开,见一排人倒在地上,唯老边又爬了起来。头都被打酥的老边,居然又爬了起来,踉跄了两步,又跌倒了。于是一个戴着白手套的,那把手枪,噗噗又补了两枪。

  张水生那时候,离开小炉匠和郑三炮,一路朝前走,已经越过了警戒。有人厉声喝斥,还抬了枪口,于是张水生又走了回来。
  张水生说,他看见老边的脑浆了,血水里面,那么白,冒着热气。张水生说,他其实是想看清楚行刑者的脸,可惜不是戴着墨镜,就是戴着口罩。郑三炮问他,你看清他们的脸干啥?张水生说,不干啥,我就是想看看。
  那一天小炉匠郑三炮张水生三个人,骑一辆自行车,离开了黄土岗。三个人都穿着棉猴,戴着军帽,缩着脖子。天空那零星的雪,一直飘忽在眼前。
  他们谁也不会想到,很快他们三个,会天各一方。

  体育场大决战,参与的人此时已进去了十之七八,小炉匠张水生曹向阳五六个人,一直躲在纺织厂家属院的一个朋友家,这个朋友,是东方红农场的一个知青。
  那天他们从黄土岗回到纺织厂家属院,整整穿越了一座城市。纺织厂位于城市的边缘,身边是大片的农田,一望无际。
  他们居住的那片平房,在家属院的纵深处,开门就看见那绵延的红墙。郑三炮告诉我,他们回来时候,曹向阳正在门口弯腰打煤球。
  郑三炮说,那一刻的雪花,一下变得稠密。

  曹向阳问,毙了?
  小炉匠的泪水就滚了一脸。
  郑三炮说,行刑的前后,小炉匠没有一点要哭的迹象。
  老奸巨猾的曹向阳上前搂住小炉匠,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曹向阳说,我没敢去送他,我受不了,你门口,就老边俺俩最好。你爸爸去收的尸?
  张水生说,就没看见他家人。
  曹向阳说,七天去给老边烧烧纸,烧纸时候,我有许多话要对老边说。

  那一阵,他们居住的地方,不时的来人,带来的都是不好的消息。那一阵,那四周的鞭炮声,正在把这个年根,炸的临近。
  那一天,郑三炮买了好大一捆鞭,就在门口燃放了。一时间满眼都是红的白的,红的是鞭炮碎屑,白的是雪。
  腊月二十八那天,八字胡几个人来了,扛了半扇猪,提着一捆辣酒。那时候辣酒,也是成捆。
  郑三炮快乐的和八字胡搂到了一起。
  他们那天喝了个酩酊大醉。那天的天空一直在放雪,路面的车辙印,已经有半尺深。
  最后他们十几个人,都睡在了那张大床上。那张大床,又加了床板,把那一个屋子的空间,几乎挤没。其实他们喝酒,都是撩了被子,盘腿坐在床上喝的。一直喝到喝不动,撩起被褥就睡了。
  深夜的时候,外面的雪光很亮,小炉匠此时也醒来了。醉醺醺的八字胡几个正在找鞋子,他们要走。
  郑三炮说,哥,就在这睡吧,已经半夜。
  八字胡说,不了,得走,还约了有事。
  郑三炮说,哥,我明天还想跟你喝。

  八字胡已经找到鞋子了,听了这话,把鞋子一脚踢飞了。八字胡对几个伙计说,三炮弟这样说了,那咱喝透,啥时候不想喝了啥时候走。
  郑三炮后来说,如果不是他,八字胡那次不会入狱。
  最背的是程八一,年三十夜里,独自一个披一身雪花自投罗网来了。他来的时候,午夜那漫天的鞭炮声已经隆隆的响过去许久了,雪地里一片静谧。
  郑三炮说,那阵剧烈的踹门声响起来时候,约莫是两三点钟,大家一下都醒了,看到了外面很多人影,大家都知道,公安来了。正慌乱,只见张水生快速穿好衣服,枕头底下寒光一闪,他攥了把尖刀。这时候门快要倒了,张水生起身过去了。

  郑三炮说,这时候一些人,就想从后窗跑,可是后窗外,也是人影。于是大家眼睁睁的,看着张水生,猛的打开了那扇门。他高喊着走了出去。
  张水生高喊的声音,在静夜里传出了回音,同志们,你们来得太及时了,他们都在里面,走,我领你们进去!
  也许那些公安们,是被张水生的高喊给喊糊涂了,张水生率先往里来,他们就一拥而入了。一阵混乱过后,大家发现,张水生已经消失。
  郑三炮说,其实疯子张水生,攥了把刀,是准备拼了。
  那一次,曹向阳判的最重,一下子给夯了二十年,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他那次是数罪并处,流氓罪,教唆罪,反革命罪。他的反革命罪,是当众朝华国锋头像上泼了一盆脏水。一九八零年,他改判,去掉反革命罪,还有十三年。
  那一次,郑三炮五年,八字胡和程八一几年我就不知道了。
  小炉匠那天我俩在南国小炒喝完了一瓶酒,要第二瓶时候,小炉匠说,八年,没有一个人去看我。我没想父母去,我想你会去的,我给你写了三封信。
  我说,你给我写了三封信不错,但那时,我还没有看人的概念。
  小炉匠说,后来呢?
  我说,那我就实话实说吧,后来没有看你的缘分了。
  小炉匠说,郑三炮呢?
  我说,郑三炮我去过,那天他哥突然找到我,我就去了。也就那一次。

  小炉匠抽了一大口酒,我不怪你。
  我说,郑三炮如果也这样说就好了,我俩也不会分道扬镳。
  小炉匠说,其实心里也怪你,我写了三封信,我天天在盼。后来我再没写过信,给谁也没写过,包括我的父母。
  我说,这个世界一直在变,我的环境也一直在变,这两年我不断地看人,但都是我的环境里的人,我要说看你,谁都不去,我一个人,也不可能去吧。小炉匠,劳改队里,哪有一个人去看人的,除非是亲戚。

  小炉匠说,我判了八年,坐了八年零三个月。我在里面,一没立功,二没受表扬,用干部的话说,还继续与人民为敌。另外,我也没关系,也没钱。我出来的头两年,已经明码标价,一千块钱换一年。
  那天我们分手,小炉匠说,我去张水生他妈那儿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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