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1-01-07　19:03:40

　　【2-27】
　　常德城里上了年纪的人至今都无法忘记他们在战役结束后回到常德后看到的情景，每条大道，每条小巷，每道胡同，每座倒塌的房屋边，都是尸体。尸体一层摞一层，都摞到了窗台边。常德的地面全是红色，那是血液染红的。很多尸体交织在一起，纠缠在一起，穿着国军军服的，和穿着日军军服的，紧紧地抱在一起，分都分不开，这些国军都是在打完了最后一颗子丨弹丨，扔完了最后一个手榴弹后，与涌上来的鬼子肉搏战中牺牲的。有的国军士兵倒下去的时候，手中拿着削尖的竹竿，子丨弹丨射完了，刺刀拼弯了，他们只能用竹竿作为武器。

　　而常德城里仅存的300子弟兵，没有一个身上没有伤。
　　上世纪50年代，有一个名叫魏巍的作家写了一篇《谁是最可爱的人》的文章，里面写到了抗美援朝中上甘岭战役的惨状，而我所了解到的常德保卫战，其惨烈与悲壮更在上甘岭战役之上。
　　光复后的常德是一副什么景象？1943年12月21日的《纽约时报》有这样一段描述常德的文字：“一只乌鸦站在一间被轰毁的货仓的焦梁上，带着严肃而满意的心情，望着已经从地面上毁灭了的常德……城东门的中国旗又在一根新的竹竿上面胜利地飘扬，两个武装中国士兵很神气地站上了新岗位。”
　　这几十年来，常德人一直没有忘记这场惨烈的战役。即使在十年浩劫中，常德保卫战的忠烈牌坊和墓碑也得以保存。对于抗日战争，常德是最早进行研究的少数城市之一。

　　常德光复后，余程万带着57师残部来到湖南省桃源县整编。吴荣凯说，经此一役，169团仅剩9人。
　　余程万尽管带着8000子弟兵浴血抗战，重挫日军，但是，他自己却受到了处罚。来到桃源县没有多久，余程万就被解往重庆关押。
　　余程万刚刚突围成功后，就与74军军长王耀武联系。王耀武责怪余程万把常德留给了日本，而自己跑了出来。蒋介石要求57师与常德城共存亡，王耀武认为余程万没有做到这一点。其实，57师300子弟兵一直坚守常德，在日军占领常德的那一周里，他们每一天都与日军抗争，57师并没有离开常德，余程万突围，是为了搬救兵。
　　但是，中国人的传统思维无法接受这一点。中国人对英雄的要求是，面对绝境，一定要杀身成仁。
　　吴荣凯直到现在都难以理解，为什么要处罚自己的师长余程万，他并没有逃跑，他带领全师将士，竭尽全力与日军作战，最后出城搬救兵，为什么还要处罚他？

　　杨乾坤说，当时，传言余程万被关押在重庆，国民政府要枪毙他。消息传到常德，常德轰动。乡绅们奔走呼号，全城会写字的人都签名抗议，光签名就有6万人，而常德那时候才有14万人。乡绅们组织人拿着签名去往重庆，要挽留余程万。第六战区司令长官孙连仲也替余程万求情，认为余程万不是逃跑，是浴血奋战。张治中等国民政府里的很多高官也为余程万求情，请求刀下留人。这样，余程万才免于一死，却被关押。

　　1945年初，余程万的老上级王耀武以湘西战况吃紧为由，点名要余程万参与抗战。余程万得以解脱，并被任命为74军副军长，位列同为副军长的张灵甫之前。
　　在余程万重新获得任命之前，余程万不愿57师浴血抗战的壮烈淹没在历史尘灰中，这样对不起牺牲了的8000弟兄，他派了两个57师战士，找到当时最有名的小说家张恨水，让他把57师抗战的故事写下来。以写风花雪雨著称的鸳鸯蝴蝶派作家张恨水一再推脱，两名士兵就在张恨水家附近租房住下来，每天给他讲57师守卫常德的故事，结果，张恨水大为感动。后来，以常德保卫战为题材的《虎贲万岁》出版了，轰动一时，张恨水没有要一分钱稿费，只要了一把日军指挥刀。

　　张恨水认为，常德保卫战可以与唐朝安史之乱中的睢阳保卫战媲美，一定会名垂青史。
　　有意思的是，睢阳保卫战中，守将张巡因为让士兵吃人肉而被道学家诟病；常德保卫战中，守将余程万因为离城搬兵而同样授人以柄。
　　再过1000年，人们还会提起常德保卫战，就像现在的人们提起睢阳保卫战一样。以后，常德保卫战一定也会载入教科书中，就像今天睢阳保卫战载入教科书中一样。
　　抗战结束后，内战爆发，余程万离开74军，赴粤东任职。74军改编为整编74师，于山东孟良崮被全歼，余程万幸免于难。

　　1949年后，余程万没有留在大陆，也没有去往台湾，而是选择了香港定居。
　　1955年，一帮匪徒绑架了余程万和妻子，丨警丨察营救，警匪枪战，余程万于乱枪中殒命。到底是谁开枪打死了民族英雄，至今没有定论。
　　一代名将，率8000虎贲之众，抗十万骄横之师，斩将搴旗，拔山盖世，时将士同心，三军用命，虽弹尽粮绝，犹死战不退，如此忠勇凶悍之士，当世能有几人？将军浴血沙场，屡建奇功，而最后无辜丧命于庸人之手，实在令人唏噓，令人扼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