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琼树不是不帮他，而是工作实在太忙了。自从回到牛牯岭以后，就因家丁的训练忙得团团转，甚至找二狗聊天的时间都没有。有一天，符琼树正在院子里的木棉树下扎马步，二狗见了便上前说，我每天下山放牛累死了，你也不来看看我。你是把我这个老朋友忘了吧。符琼树说，哪能呢，我近些日子也忙得累死人了。二狗说，丢了牛，我怎么办呢？符琼树说，别怕，我已经在李口福面前为你求情了。二狗说，求情有什么用，邢金福已经把我打了一顿了。符琼树说，打一顿是轻的了，不把你的筋挑出来是照顾你了。二狗说，这事你可要管到底啊。符琼树收回马步说，那当然啦。二狗又说，邢金福打人很狠呀，把我身上的皮都打破了。符琼树说，你放心吧，我会替你出一口气的，一定让他付出惨重代价的。二狗说，你也敢打他吗？符琼树说，我怎么收拾他，你过几天就可以看到了。二狗说，你说话要算数啊。

　　那天，家丁都练步枪瞄准去了，有教官手把手教。于是符琼树也就有了一点儿空闲，擦去身上的汗水后就坐在木棉树旁的椅子上。他先喝了一口茶水，然后重重地吐了一口气说：“二狗哥，明天我请假和你一起下山，我一定会替你找回那两头牛，就这么大的地方它能跑到哪儿去了呢，我就不信找不到它们。”
　　二狗说：“这牛谁敢偷呢，肯定是走散了。”
　　符琼树说：“那不一定，胆子比虎胆大的人有的是。”
　　二狗说：“我看不出谁有那么大的胆子呢。”
　　符琼树说：“返回时你为什么不点清才回来呢？”
　　二狗说：“我眼花点了几次都没错呀。”
　　符琼树说：“你这人真是的，尽给我找麻烦。”
　　二狗“啪啪”地打了自己两个耳光，说：“我这人就是这样的马大哈，你又不是不知道。”

　　次日，天蒙蒙亮俩人都轻装下山。天上飘下一片一片大雾，白纱般地雾霭袅袅移动着，把牛牯岭的沟沟岔岔都塞得密不透风，仿佛人间的仙境似的。两人沿着山中小径，穿过雾海大大咧咧地进了芒花寨。先到阿炳家，阿炳和石八都不在家里了，阿炳的老婆告诉他们，阿炳和石八一起上山找沉香去了，中午也不一定回来。芒花寨也是距离牛牯岭最近的一个村寨，三十多户人家，阿炳原本是不认识符琼树的，是玉花下山时把符琼树带上家里认识了阿炳。阿炳是村里种植沉香的农民，青年时曾随祖父到马来西亚种过橡胶种过白木香。符琼树很早就猜到阿炳家很可能是游击队的联络点。为此，他曾问过玉花，但玉花一口否定了。阿炳夫妇都是老实人，养有一个儿子，聪明的儿子在海口读完高中后就考入了国民党驻海口办事处，儿子几次想把父母接到海口，但阿炳死都不愿去。他说，海口兵荒马乱，几乎每天都有枪声，还是住在乡下安全呢。儿子很生气，一年到头都很少回来看父母。阿炳也发誓不认儿子了。

　　阿炳的老婆又问找到牛了没有，符琼树说刚到没有去找。阿炳老婆说，你们到村西头寡妇何水娇家去看看吧，说不定牛就会在她那里呢。符琼树说，你怎么猜到牛就在那里呢？阿炳老婆说，我是乱猜的，还是你们去看看吧。二狗猜到阿炳老婆的话里有话，便说，罗嗦了，走吧。
　　符琼树和二狗刚出门口，在村巷拐弯处遇上了路过的李口福。去县城开会的李口福听说符琼树下山去找牛了，到了芒花寨就到处找符琼树。李口福对符琼树说，那两头牛找不到就算了，罚二狗半年薪水就挽回损失了。李口福说完就瞪了二狗一眼，二狗像被针芒刺了一下似的，浑身颤抖起来。李口福说，大管家真够认真的了，丢了牛也亲自下山来找。符琼树说，这也是我的责任，作为大管家岂能不管不问呢。李口福大声指着身边的保镖说，你们都听到了吧，我找来的比你们大管家都强十倍，你们得好好地向他学呢。说完便上了轿子，在一群荷枪家丁的保护下，前呼后拥地向村外走去，给他们三人留下了威严的背影。

　　两人很快就来到何水娇的院子外，符琼树站在门口踮起脚把眼光投入去，院子虽然不很大，但收拾得很干净。三间红砖瓦房，房前房后都种有芒果树和槟榔树，在这村里显然是很富足人家了。二狗敲敲院子门说，有人在家吗？话一落就有女人答道：是谁呀？符琼树说，我们是来找牛的。女人说，你们找牛怎么找到我家来呢，我家没有牛，你们到别处去找吧。符琼树问二狗，你看怎么办？二狗说，先别急着走，我来试一试。

　　二狗又踮起脚“哞哞”地叫了两声，没想到院子角落里也有牛“哞哞”地叫了几声。二狗觉得那牛的叫声很熟悉，便对符琼树说，那牛肯定是李口福的。符琼树说，你怎么知道是李口福家的牛呢？二狗说这牛声我特熟。原来，二狗放牛时很无聊，还常常想起二妹来，后来觉得想二妹已经不太现实了，就把精力放在牛群上，仔细辩认了牛叫并学着牛叫了几天。时间一久，竟能分辩出哪些牛是牛牯岭的了。符琼树说，你敢肯定里面的牛是李口福的吗？二狗说，错不了，就是认错了也没关系呀，如果那女人责备起来就说我们找错门就是了。符琼树说，如果认错了我打你两巴掌。这时，房门被打开，有个三十岁上下的女人走出来，屁股一翘一翘地走到那两头黑水牛身边。那女人见四下无人就骂，不好好吃草叫什么呀叫，真是的。二狗本想再听听女人说些什么的，符琼树已经急不可待地推开了门。女人见符琼树和二狗一身家丁打扮心里就明白，两人肯定是牛牯岭的人，于是就很不高兴地说：“你们大白天推门进来，这不是李团长手下人做的事吧？”

　　二狗说：“我们找李口福家丢失的牛。”
　　符琼树说：“你家好像圈了我们寨主的牛呢？”
　　女人挺了挺丰胸说：“这是你们的牛吗？你们可要仔细看清楚呀，不要冤枉好人呢？”
　　二狗说：“你是何水娇吧？”
　　女人说：“是又怎么样？”
　　二狗说：“我当然不能怎么样，你是金福二管家的相好，我们敢怎么样呢。”
　　符琼树说：“金福是我的部下，也是李团长的得力助手，理应帮助把牛找回去才对呀，怎么能擅自将李团长家里的牛关在你家里呢？”
　　女人说：“这牛是我买的，你凭什么说是李团长的呢？”
　　二狗说：“这两头牛绝对是牛牯岭的，你看它都是公的，牛蛋都阉割了。屁股上还有红斑，这些记号都是我做的。”

　　女人哑口无语，捂着头蹲在地面上。符琼树说：“我知道这两只牛不是你偷的，而是别人故意关在这里企图占为私有。”
　　女人没想到有人替她说话，抬起头感激地看了符琼树几眼。
　　这时，卧在房子墙角下甜睡的一只大黄狗也醒过来了，一睁眼才发现院子里站着两个陌生人，懒洋洋地坐着应付差事似的叫了几声，把女人床上的孩子惊动了。孩子是个男的，约莫六、七岁，理个女人头，梳着长辫子，推开门便操起奶声：“妈，是谁吵架啊？”
　　女人转身就迎上去，说：“小孩别管闲事，快回屋里去。”
　　男孩子却挣开女人的手说：“我不回去，我要听听这两位男人和妈妈吵些什么呢。”

　　二狗说：“我们是来找牛的，没和妈妈吵架呢。”
　　男孩子说：“你们丢牛了吗？”
　　符琼树说：“是的，我们丢的是牛牯岭李财主的牛，找不到牛我们要受罚挨打的呀！”
　　男孩子说：“李财主钱多着呢，丢两只牛算什么呢，你们也不要替他找了。”
　　二狗说：“我们找到了，牛就在你家里。”说完指了指拴在苦欄树下的黑水牛。

　　男孩子突然哈哈大笑，说：“你们的牛是自己跑到我家来的，我妈没有偷牛。”
　　符琼树说：“对对，是我们的牛跑到你们家来的。你妈有功劳，我们会奖赏她呢。”
　　男孩子说：“你们会给钱妈妈吗？”
　　符琼树说：“会的会的”。说完便掏出五块大洋塞到男孩子的衣兜里。
　　男孩子摸了摸衣兜里的钱高兴地说：“好呀，我有钱了，我有很多钱了。”

　　女人说：“你们把牛牵走吧，李团长的牛我不敢要呢。都是邢金福这死鬼做的坏事。你们不要责难他啊，他也是一时糊涂才这样做的。”
　　符琼树说：“他是我的二管家，我不但不责怪他，而且还要替他保密，绝对不让李口福知道牛是他牵到你家的。”
　　女人说：“那敢情好，你真是个好人呢。”
　　二狗说：“我们大管家不但是个好人还是个大好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