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起了身，崔志刚抢先一步站在了魏尚文的前头迎接秘书长夫妇，魏尚文只能退后两步，将身后的一个副主任挤出了翘首的队伍中。
　　科员范为处在最外围，好在他个头高，也好在秘书长的光辉形象早铭刻心间，所以视野并不模糊，可当秘书长夫人闪亮登场出现在门口时，范为的眼睛像是被火苗扑了一下，睫毛竖立起来：
　　好一个雍容富态的熟女！

　　崔志刚没跟秘书长招呼，而是激动地朝夫人一个劲地献着殷情说：
　　“姐，你怎么有时间亲自过来？”
　　我当时就蒙了，这“姐”字前可不带姓的，秘书长夫人怎么就成了他姐呢？
　　我忽然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为什么秘书长的坐骑总在他小科长的胯下“受辱”了。

　　“你小子终于逃出欧阳炳的‘魔掌’了，我能不过来庆贺吗？是不，欧阳？”秘书长夫人亲热地拍着崔志刚的胳臂说。
　　“稀客，稀客啊，付台长。”魏尚文终于有机会伸出手来，跟电视台副台长握着官方礼节。
　　“都坐，都坐下。都是自家人，不别拘束。”欧阳炳做了个手势，大家等他夫妇二人落座后才依次坐下。
　　“小范，你往里面挪挪，那是服务员上菜的地方。”欧阳炳忽然冲我说道。
　　可怜的小范同志，自从在办公室被他秘书长当众训斥后，基本被挤兑得快搬回秘书处了，饭桌上哪有他的位置可坐。就连司机也让出了背对门的位置，把小范同志当成副驾驶员了。
　　桌旁发出一阵椅子挪动的声响，围坐的人不自觉地往两边靠拢着，司机忙起身说：

　　“小范，我们换个位置吧。”
　　我坐在那里稳丝未动，也不吭声，伸手从餐桌中央的香烟盒里抽出一根“软中华”，刚想找火，坐在我左首的撒迪掏出火机给我点上了。
　　我很少抽烟，今晚心里堵得慌，不小心吞食了一口进嗓子，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都呛出来了。
　　欧阳炳笑着跟自己的老婆说：“这小范是刚毕业的大学生，这才几天啊，就学会抽烟了。老魏，你手里可能又要多出一杆‘烟枪’了。”
　　秘书长的话引来一阵大笑，崔志刚接上话说：
　　“表姐夫，你还不知道小范酒桌上的海量哩，上次我带他上翠湖，差点没把人家副区长给放趴下，我那天在麻将台上收成好有他一半功劳。哈哈——”
　　又是一阵马屁声，之后夫人发话了：
　　“老魏，我们电视台广告部就缺少这样的酒桌人才，哪天把这小范当外援借给我使使如何？”

　　“我的大姐哎，有事您说话，别说是一个小范，把我们督察室全部人马搬过去也在所不惜。”魏尚文说着忽然将火机凑到夫人面前，夫人居然从随身小包里掏出一小盒香烟来，从里面掏出一根精细的白棒子点着了，徐徐吹出一道青烟，像一阵清风拂过，散发着一种清凉的气味来。
　　“你们督察室的人都过去，谁还敢端杯子呀？咯咯咯——”
　　女人笑着，猩红的嘴唇里露出白洁的牙齿来。
　　莫非她抽的香烟不带烟垢的？
　　魏尚志笑着向夫人请示是否上菜，这宴席的主子好象换位了，夫人点点头，撒迪忙起身招呼门旁的服务员。
　　撒迪显然娴熟于“翠湖楼”的美味佳肴，我跟他下午过来时，他都不用看“菜谱”，跟说单口相声似的一口气向服务员报出了菜名，其中水鱼要了两对，而且是公母成双，就差要鱼崽子了。

　　撒迪拿着茅台由里到外按照级别斟着酒，等酒都满上了，崔志刚起身端起了酒杯，开场白首先是一大堆感激之辞，像是获得了“CCTV”年度人物大奖，七大姑八大姨地絮叨起获奖感言，欧阳炳自然列在首位，地位堪比亲娘老子：
　　“各位，这第一杯酒我首先要敬我表姐夫，没有他就没有我崔志刚的今天。当年我跟夏忠刚进市府大院时可没小范这样的好机遇，那时候千里马常有，而伯乐太少。所以，当时非常失望，每天过着三点一线的单调生活，消磨时光也磨灭了自己在校时的意气风发。夏忠最清楚当时的景况了，我们俩一回到宿舍就捧着书本想考研重新回到清新的学校。表姐夫当时还在教育局当差，表姐在电视台做记者，有一回我上表姐家蹭饭，表姐夫当时跟我促膝相谈，有句话叫我终生难忘，您还记得吗？”

　　说到这，崔志刚停顿了一下，问身旁的欧阳炳。
　　欧阳炳露出招牌式的笑容，反问道：“十多年前我经常对教育局刚大学毕业的年轻人重复毛主席讲过的一句话：‘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是这句吗？我可是拿来主义。”
　　崔志刚摇头说：“不是语录式教诲，您当时得知我准备考研，就追问一句，就算崔志刚戴顶博士后的帽子，将来不一样要走出校门步入社会，年轻人不能躲避社会，而应学会适应社会，年纪轻轻的千万染上偾世嫉俗的坏毛病，否则你心态容易老，眼高手低，将来一事无成。”
　　话音未落，魏尚文领头鼓掌，频频点首冲着我跟撒迪说道：
　　“真知灼见，一针见血，小撒和小范你们俩要好好思考一下欧阳秘书长这句话的寓意。”
　　大家伙也只能跟着拍手，崔志刚继续演讲，话题顺着魏尚文刚才的插言落到了范为的身上：
　　“小范，范为，你可比撒迪难以改造。夏忠，你以前是他的领导，应该很了解他的，像他这样的人搁在我们那个年代里可能早清退出机关了。”
　　一直闷声不响的夏忠像是找到了出气口，马上从烟雾中抬起头附和道：
　　“可不是吗？当时跟我们一同进市府有个姓庄的，成天牢骚满腹，当面顶撞领导不说，背后还喜欢搞阴谋嚼舌头说领导坏话，最可气的是，每天早上最后一个进办公室，从不打扫卫生。后来还是领导有气量，没忍心清退，把他下放到卫生局管街道卫生去了，从基层改造思想最见效的。志刚，你还别说，我发现小范跟那小庄简直是一个模子浇铸出来的钢铁战士，金刚钻也改造不了他们。”
　　没想到风向突变，获奖感言变成了批斗会，这哪是饯行宴，简直是专门给范科员摆的“鸿门宴”嘛！
　　还是朱大勇实在，见满桌子美酒佳肴给耽搁在开场白上，着实有损胃口食欲，就插上一句：
　　“崔处，赶紧的喝啊，别让菜凉了，欧阳秘书长的胃可不大好。”
　　“恩，喝酒吧，酒在嘴边，跑题万里。这还没动筷子你就打舌头了，先自罚一杯！”欧阳炳眯缝着小眼，闪亮着招牌笑容冲“获奖者”说道。
　　“姐，您瞧瞧，欧阳秘书长平日里就是这样欺负小科干的，好在我翻身得解放了，为自由干杯！”
　　崔志刚朝夫人撒娇似的，一仰脖子将酒全倒进了口里，吧嗒着嘴巴忙夹菜。
　　“大家吃，别客气啦。你们俩小年轻的要多吃些，有没处对象啊？”

　　夫人像个家庭主妇，把公宴当私家菜吆喝上了，已然是女主人的身份。
　　万没想到，这筷子还没来得及动弹，酒尚在杯子里摇晃，她便关心起下一代的“接种”问题了。
　　撒迪和范为觉得夫人的问题太唐突了，一个忙摇头，另一个先想了想回答：
　　“付台长，给我在电视台介绍一个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