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小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这个酒吧在地下，上到地面还有一个大的坡，男生追出来正看到朱小路在这个坡上晃荡。朱小路很纳闷这街上怎么还有这么多的人，他们都不睡，干嘛？还有灯光、车声，吱吱喳喳。朱小路感觉脚像是踩在云彩上，晕晕乎乎，轻飘飘，以前的文学作品里面不都是这么描写的吗？或者是踩在棉花上，总之是软的、没有硬度的东西，没有反作用力。以前的作者在描写的时候，是说这感觉是很好的，这样形容。朱小路也感觉好，是的，不错，可是心那块的地方却难受得紧。八十年代的作家打这些个比方真是有引人酗酒的嫌疑，他们怎么就光写那感觉好的一面呢？朱小路说我也被你们引诱了，每次都被搞得更难受，这个你们就没告诉我，太过分了。

　　男生跑到朱小路跟前的时候，听到朱小路嘴里骂骂咧咧，正说什么太过分了。他拉住朱小路的胳膊。朱小路恍惚了一下，这个场景仿佛在哪见过。是电视里的？小说里面的？男生对朱小路说：“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朱小路说：“我不回家，不回家。”男生低下头，对着朱小路的耳朵说：“那你跟我走，好吗？”他在朱小路的耳朵边吹了几口热气，让朱小路的耳朵痒痒的。这个场景也很熟悉。朱小路使劲想，但是怎么也想不起。男生扶着朱小路走到街道上，拦了辆出租车。朱小路从侧面看他，他比她年轻，最多二十五六的样子，他的头发有点卷，不笑的时候面部的线条显得很倔强，有点像费翔，那个唱冬天一把火的男人。

　　下了车，直到走进酒店的大厅，朱小路在沙发上坐着，男生去前台办手续，朱小路才轰然想起，这种一直恍然存在的熟悉感是怎么回事，她的第一次就是这样，喝醉酒，打辆车，去开房，她又想起她好像没有哪一次做爱不是在酒醉的情况下，在杭州那次她没有喝酒，却已经“醉”了，难道她就不能清清醒醒地做次爱？她正懊恼的时候，男生办完手续，示意她跟他走。

　　日期：2010-12-16　12:20:42
　　进了房间，朱小路问他：“有没有那个？”朱小路说这个的时侯感觉很烦，但又不能不说。男生愣了愣，说：“没有。”
　　“那就去买。”
　　“你可以吃避孕药。”
　　“我不能吃药，吃了药反应很大。”
　　“你是不是怕我有病啊，我没病。你有吗？”
　　“我没有。但是还是得买。”
　　男生烦躁起来，进了洗手间。朱小路在屋子中间站着发愣的时候，男生出来了，他把一样东西往床上一扔，说：“这家酒店里就有。你先洗？还是我先洗？”朱小路说：“你先洗吧。”就坐在沙发上抽烟。她想要让自己清醒一下，想想这是怎么回事？可是一根烟没抽完，男生就出来了，催朱小路去洗。
　　咚不拉咚咚呛！咚不拉咚咚呛！咚不拉咚咚呛！咚不拉咚咚呛！咚不拉咚咚呛！

　　这种鼓点和节奏老是在午后突然地响起，日复一日，令朱小路无比佩服敲击者的执著，有时她甚至会起意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在敲，有时吵得她很烦，稿子写不下去，她又想去投诉他们，但是她始终不知道是哪个单元的哪一户在敲，她这方面的能力不强。
　　朱小路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做爱的时候想起这个。鼓点的力度是够了，节奏也掌握得好。可是朱小路期望的温柔与爱抚一样没有。这样说也不完全对。男生应该说也是温柔的，可是此温柔非彼温柔。朱小路期望他吻她，没有。于是她就去吻他，可是他躲开了，他说他不习惯亲吻。朱小路说难道你从来没有亲吻过？他说有的，但是不喜欢你嘴里的烟味。

　　朱小路啼笑皆非。
　　男生并不看朱小路的眼睛，过了会才说感觉那很脏。
　　“很脏？那怎么算脏？”
　　“总要有爱才能。”男生这句话的声音很低，也可能他根本没说出来，但是朱小路却听到了，听得很是清楚，朱小路的心就咚得往下一沉。当然，她可没期望从他这里有爱，可是还是难过了一下。朱小路很不满意自己。米兰•昆德拉在小说里让一个女人上床后很轻蔑地对男人说，你得到的只是我的身体，却永远无法得到我的灵魂。朱小路当然也不指望得到别人的灵魂，而且也不准备让别人以这种方式得到她的灵魂。可是意识是清楚的，感觉上还是要难过。这真令她无可奈何。

　　鼓声停了。
　　日期：2010-12-16　12:55:31
　　男生离开她。朱小路穿上裙子，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把套扔掉了。朱小路居然没有感觉！
　　“你怎么能这样？！”
　　“它自己掉的。”

　　“不可能！”
　　男生在酒店洗手间里拿的东西根本不合他的尺寸，而且他本来就很不喜欢用它。他一点儿也不顾忌她，她告诉他她是危险期的，他还这样，只贪图自己享受，男人怎么都这么自私！女人太不幸了，女人还得怀孕，还得堕胎。朱小路开始哭起来。
　　男生跑洗手间洗了出来，穿上衣服，就坐在旁边抽烟。他劝她：“中间是脱落了，要怀也早怀上了，不是我不戴的事！”朱小路明白他在为自己找借口，他不愿意内疚。朱小路心里就更加悲哀。跟男人怎么说得通女人的事？他们永远不会怀孕，也永远不需要堕胎！她看到身上的红裙子，大颗的泪滴在上面洇湿一团一团，她好像看到一朵花在风雨中飘摇，花瓣残落，颜色褪败。她很少穿红裙子，也很少哭。今天这身红裙子让她格外地意识到自己是个女人，女人受伤了一般都是哭，她越哭就越意识到女人的悲哀，大脑的意识直接刺激到泪腺，于是泪水就越发汹涌。

　　“别哭了，大不了买颗药吃了。”
　　“我说过我吃药有反应的，我本来胃就不好！”
　　朱小路意识到跟他说什么都白搭，男人都这么自私，他又不是爱你，只是来找刺激，哪会去为你想？又不是不知道这个，还来，怨得了谁呢？等到怀上了，只能自己去打，又到哪儿去摸他？干嘛要来这？何苦来？还不是自找的。朱小路哭得头都晕了，哭了一会儿，自己去洗手间里洗，一边洗一边眼泪还在流。
　　洗完出来，穿好衣服，男生看着她，他也不说话。
　　“我走了。”
　　“你去哪？”

　　“回家！”
　　男生给她打开门，朱小路走了出去。门在她身后关上了。
　　朱小路走出酒店大门的时候，门僮对她暧昧地笑，朱小路心知他把她当娼妓了，但是她现在哭得眼睛肿肿的，无心考虑这些。招手叫了辆车，打开车门的时候又想起什么，摆摆手说不要了。
　　她沿着人行道慢吞吞地走。动作迟缓，心情杂乱。门僮的笑在这会儿浮上来，他是把她当娼妓了，她想她和娼妓也没什么区别了，只是娼妓收钱，她不收钱！她比娼妓还廉价！这想法把她吓了一跳。她隐约觉得这是不对的，不能这么去考虑。可是事实不是摆在面前吗？这是怎么回事？她怎么走到这样一个怪圈上来了。朱小路告诉自己先不去想。她现在所要做的是怎么面对眼前，只想眼前，对，眼前最需要什么？

　　这时她看见一家药店，24小时营业的，朱小路恍然明白她原来在找什么。她走进去买避孕药的时候，发现她把药名都忘记了，等到看见墙上的大幅广告，才想起：有一种叫司米安，一种叫后定诺。叫后定诺的那种比较贵，广告上是大红的背景中一个女人盘起白色的身体。朱小路想这个广告真是把这种“滚滚红尘”的意思给做绝了。买了一颗后定诺。朱小路把药放进包里，也不看钱找得对不对，就匆忙逃也似的离开药店。她感觉这种买药的事简直是在向人家宣告，我刚刚做了爱，而且没有避孕或避孕失败。这种感觉太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