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游生物》
第18节

作者: 巴山李大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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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廖木匠红涨了脸说,“我喝不得了哟,王老板。”王天棒动了感情,抽耸了几下鼻翼:“廖木匠,你跟我一起干活,我没亏待你吧?”廖木匠点了点头,“王老板说客气话了。你对我没二心,我们一条裤子都能同穿呢!你帮过我的大忙我记得,那次要不是你说情,金大牛还不一顿老拳把我出售(打死)了!”王天棒感伤地一叹,“就别提那码子事了,算不得啥。举手之劳,应尽之责。天下无不散之宴啊!廖木匠我的好兄弟,我的难处你也晓得一点,现在活计完了,行业竞争激烈,不好包工,我不能祸害你,让你这么好的手艺跟我胡混荡下去!你也跟他们先去赚点外快,我这里一有转机,就通知你们!”廖木匠把端到嘴边的杯子又放下来,“王老板,你这是赶我走啊!”要放在以前,这声声王老板,王天棒一点会受用得直点头。但现在,他的家底败光了,穷汉无钱自己蔫,他只想着如何安置这个“元老”,到用人时再招之即来,而不至于损了面子。“你比我大几岁,叫我一声王兄弟,我就心满意足了!”廖木匠吞下一个囫囵杯:“好,王兄弟,我这辈子跟定你了!”

  王天棒这通酒话,李牧童暗暗心惊:这个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家伙,真在社会的洪流下,淘得圆滑了。他下了席,去厨房帮麦穗洗碗。明月在麦穗的背上睡得正香,红扑扑的小脸上挂着笑意。多么幸福啊,孩子!李牧童亲了亲她的额头:你要快快长大,帮妈妈哟。
  日期:2012-04-22 20:48:57
  麦穗说,“你不跟他们喝呀?男人进厨房干啥?”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拿出五十块钱,要作为送别的茶水钱塞给他。李牧童宁死不要,谁都可以可怜他,施舍他,但她不可以。她忽然生了气:“你咋这么不懂事,出门在外,无钱寸步难行;我还差你那么多钱呢。你快点收下,我最近挣的,能管我娘儿俩的嘴!”
  李牧童不好不收了,他握住她的手,压抑着撕心裂肺,惨惨地叫了一声:“姐!”
  麦穗笑了,“这就对了,是我的一点心意啊!牧童,你过去了要随时打个电话啥的,我有机会再托人帮你找找事情!”李牧童的眼泪如火车般呼啸而出……麦穗用手背温柔地替他拭去眼泪说,“男子汉流血不流泪哦!要坚强点!”此时,李牧童真想叫她一声娘。可是,她是王天棒的老婆。所以她说,“这钱的事,千万别对王天棒说啊!”

  打发走李牧童他们,王天棒就找他女人“算帐”:“麦穗,拿点钱出来吧!我今天不给你唱黑脸, 你老公我是红脸关云长败走麦城了。你可不能装不看见?我是一家之主,男客(老公)是树,堂客是藤,树可不能倒了!”
  麦穗搂紧怀中的孩子,侧过身,“我一分钱都没有的!”她这个防御性的举动,彻底激恼了王天棒:“臭婆娘,你还瞒哄老子!你没藏私钱,娃的医药费是哪儿的?”麦穗尖声道:“亏你还有脸问呐!是李牧童借的!”
  “扯你妈的诓,这个城市里住了一千多万人,除了我带携他牧童娃找碗饭吃,还会有人把硬铮铮的票子借给他?我把我眼珠子挖了!”
  “你不信也没办法。你真要钱——”麦穗把手腕上的银镯子捋下了,“这是我娘家的陪嫁,拿去卖了!”
  “值毛钱,又不是黄金!”

  王天棒见女人要变卖这心爱之物,他也不由信了八成,颓然地坐在水泥地板上,抓着脑袋上蓬乱稀疏的毛发,“这没钱,咋成?”
  “娃,我们可养不起。”王天棒忽地站起来,如枪子丨弹丨出膛不容回头地说,“我已经给娃联系了一个好人家!西直门那边包工程的,一个河北人。”麦穗没出声,王天棒小心翼翼接下去说:“他婆娘接二连三给他屙了几坨儿子,想要个千金。明月到他家不会受苦!”王天棒说完话,怔怔地等女人答复。
  麦穗把孩子搂得更紧了,恨不得揉进心窝里去,犯梦仲似地呆看着男人。王天棒吓了一跳,拿手在女人眼前晃了晃:“傻啦啊!婆娘?”
  “不——”仿佛受伤被困的母兽,麦穗的胸腔中爆发出一声尖利刺耳的叫喊,“不不——不!”
  “婆娘,有必要这样大惊小怪么?你不愿意,别人还不情愿呢!不是靠我面子,别人随便去福利院领养了!”王天棒不惊不诧地说,“以后,你可以再生嘛!有钱了,你生一窝都行!现在可养不起,不但大人活不出头,娃也没盼头,跟我们一辈子挨寒受饿?我替她将来打算呐!你别怄气了,怄坏身体,没革命的本钱了!家里的一屋老少,还得靠我们!”麦穗用嘴贴着孩子粉红的脸蛋,泪水断线珠子般淌落下来,滑到了孩子的嘴边,小家伙还以为是妈妈的乳汁呢!小嘴轻轻地蠕动,眉眼里添了笑容。

  麦穗没再大喊大叫,她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这是唯一的出路。倘若在乡下,人家不要的女儿,不是丢在尿桶里浸死了,就是抛到山沟的老水潭里喂鱼虾,有那不忍心的,破费点车船费,一大早把孩子背到城里的马路边一丢,只留下一张写有孩子生辰年月的破纸片……她的明月算是有福了,逃过了村干部的围追堵截,呱呱降生在中国这个最大的城市,比村里那些一辈子还不知道火车是不是马拉的老人而言要幸运多了。现在遇到好人家收留,那可是掉到蜜罐了。她岂能因一己私爱,毁坏了女儿一生?她连这点“牺牲”都做不到?她又情不自禁地在心底默默追问,老天啊,你让我们母子在尘世见面,为何不给我们欢聚的一席之地?你让我们母子血肉分割,我从此哭瞎了眼也见不着娃呐!可她知道她那心比天高的男人,说下的话九头牛也拉不转,他们确实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她再带孩子挣那么点钱不成现实,而家里又来多次电话要钱。孩子上学、收水插秧的肥料、公婆的老胃病又翻了,没有哪一处不需要钱来救急。男人对她脾气坏,那也是压力闹的。前年回家修盖了村里第一座砖房,赚足了羡慕,底子却薄下去不少;去年又挨了计划生育款;今年又折了投资的本钱,真是屋漏偏逢连绵雨。男人在外面抓捞,要出人头地,不也是为这个家么?前前后后这么一想,她出奇地冷静下来,只吐出一个字“好!”

  女人的镇静倒令王天棒惴惴不安了,用不知从哪儿听来的“人生论”,安慰女人:“麦穗啊,这就是命。你说我们家粪坑边那一株大杏子树,一到春天开得粉艳艳地,象一树大火。那杏花多美啊!可一阵风来,它们大多数飘落到了又臭又脏的粪坑里,给蛆虫吃了;只有极少数飘到了我们堂屋的饭桌上,娃娃们的头顶上。同样的一棵树,同样的一阵风,你说这杏花为什么归宿就不同呢!得啦,我们家的明月这次就会飘到富贵人家的饭桌上去了!大鱼大肉有的是!”

  日期:2012-04-24 20:11:49
  麦穗还是没搭理男人。她起身,把睡梦着的明月放到地铺上,替娃收拾起衣物,每一件都拿起来打开看上半天,叠好再放到衣裹里;又不放心地拿出来,再看上半天,叠好再使劲地往包裹里挤,她恨不得把所有的爱所有的牵挂都装进去。
  女人没有大吵大闹,王天棒放心了不少,他点了一颗烟,看着身边的娃,脸躲在烟雾里阴晴不定,只是腮帮子上的肉偶尔会像叮了牛虻的牛耳朵根子一样剧烈地抽动。牛尾巴甩不到牛虻,牛耳朵扇不到牛虻,牛眼睛甚至都看不见牛虻,牛只有忍着痛气得眼发红地任由它吸血只是祈祷它早吸饱了早住口。王天棒心口在流血,又痒又痛,躯体里似乎有无数蚂蚁在爬,不,不不,不是蚂蚁,嗡嗡地,嗡嗡地,嗡嗡地,那是牛虻,脑子里、血液里、骨髓里都是牛虻在乱叮乱咬乱叫;皮痒了,骨头痒,就是这感觉!他却拧不出一只叮咬他的牛虻,他只好偷偷地拧一下又一下自己的大腿,只能在心底一遍遍地说:娃,爹对不起你哩!娃,爹对不起你哩!别怨爹,别怨爹呵!……想来腿该是又乌又青又肿了,烟烫了手,还没觉出有多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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