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工地，肖永裕就连蹦带跳地过来说，“李大哥，你这一天都猫哪儿去了？我问李铜锤才知道你找女朋友去了！”李牧童没吭声，腔子里涌出百般不是的滋味。当孟雪到工地上去找她，那些流汗的汉子们的艳羡的目光，轻佻的取笑，令他飘飘然，熏熏然，没有去抗辩她不是他的女朋友，他已经一厢情愿地拿了她做了女朋友了。那时，他一直怀着“恶意”揣测，孟雪跟马超不是一类人，他们成不了气候，她迟早都是他的。他没有摘果子的力量，只有垂手而待；奈何，天不遂人愿，等来等去，成了空望。

　　李牧童现在的心境凄惶如那个世上最著名的吝啬鬼老财，眼睁睁看着灯盏里的灯芯，在熬尽了最后一滴灯油之后，熄灭了，而他还好好地活着。什么女朋友，还不如工地上的兄弟们对人来得实在，他就忙忙地对肖永裕补充了一个笑，是个绝望的笑！
　　日期：2012-05-01　18:17:58
　　雪有一场无一场地落下，铁路上的活计少了许多，除了一天两斤馒头的口粮，分文无有。李牧童不想成天裹一床臭烘烘地烂棉絮，跟睡在废弃的枕木上的袍泽们面红耳赤地争吵着侃大山间或大打出手，或者翻来翻去地打一幅油腻的扑克牌，把少得可怜的几个血汗钱输出去打了牙祭。这是愚蠢的堕落，荒唐的颓废，李牧童认为，大家还不如肖永裕这个小孩子，去小书摊淘些旧音乐杂志回来，哼哼唱唱，追求精神文明。

　　李牧童想起几天前，他爹李老栓在电话中提及跟他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白中眉也到了北京，如今，正在《东方之子》文化传播中心当差，据说混得有模有样了。感谢父亲走两里山路，花费两块钱一分钟的长途电话费，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以便儿子在遥远的城里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
　　除了王天棒以前喜欢跟李老栓打电话表功如何照顾他的儿子外，李牧童极少给家里电话。他怕父亲正在菜园浇粪，或者在地里犁田，一听见树立在街场后山顶上的高音喇叭喊：“李老栓接电话！北京打来的！”就高挽着裤脚，打着稀泥也没来不及洗的赤脚，不顾老命老脸地一路狂奔而去；他更怕自己分文没有而跟家里人通电话，听到那些苦苦愁愁鸡零狗碎的事使胸中杂念疯长，荒芜了壮志雄心。

　　对，他找白中眉去。
　　走在街道上，李牧童在一面车窗玻璃上惊异地发现了一张模糊不清的图像，像一张被过久曝光的照片；他以为是玻璃粘了灰，挥袖子擦了，他就读到了一首印象派的诗歌，只能大致意会出那张毛乎乎瘦夹夹的玩意儿可能是人脸，而且是他的。
　　白中眉还能一眼认出他么？
　　他呲牙做鬼脸，却不觉痛楚袭心，仰首一声叹：情不伤人人自伤！
　　日期：2012-05-01　18:21:19
　　白中眉的爹跟李牧童的爹是老同学，但不在一个村。李老栓当上村长那年，白中眉住李牧童们村的五保户舅舅病故了，留下好大的瓦房。他们家通过走李老栓的后门，顺利地从那个乱石沟里迁移了过来。

　　那阵子白中眉还是拖着鼻涕虫的小不点，插班到李牧童们班上，老是受欺负，仰仗父亲的威势，李牧童对他起了一个保护的作用。白中眉自然归顺为李牧童麾下的一员，叫他向东他不敢向西。每到仲夏，白中眉就会爬上他舅舅家后院的那颗杏树，摘了又黄又酥的杏子来给李牧童进贡，于是李牧童对他愈发关照了。李牧童对白中眉唯一不爽畅的是，自从他来后，他原本语文是班级第一的，可就成了第二了。

　　记得一年春天，全班学生被班长动员去给五十几岁的老师插秧子，饭桌上，老师不断地给白中眉夹菜，还说，“你语文数学都好，多吃点！”白中眉眉飞色舞，放开手脚整起饭菜，嚼得满嘴冒油。
　　李牧童瞧不惯他那嚣张劲，桌底下狠狠地踢了一脚，白中眉一愣怔，瞬间明白了，赶忙进言，说作文没李牧童写得好。老师会意，一绺山羊须一抖一抖地说，你也不错，于是给李牧童也夹了一块肉。
　　“你也不错！”像一道甜蜜的闪电劈中了李牧童，嘴里的那块咸肉顿时变得淡而无味了。从此，这句话在他心中生根发芽，他做梦都盼着它开花结果的那天呀！他笃信这句话在他遇到困难和挫折时胜过佛教徒嘴里的“菩萨保佑”，但是现在分明是一根刺，又长又锋利，扎进了骨髓，戳穿了他的人生。
　　那时，白中眉给了李牧童面子，李牧童识他为心腹，却不甘落后，忙以茶代酒，敬他一杯，“我们要肝胆相照，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那时，他的门牙也还没有断，还乐于做些引人注目的表演。白中眉竟不避锋芒，童音清脆堪比潘冬子接受战斗任务：“两肋插刀，出生入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老师又给两个得意门生各夹了一块肉，笑眯眯地说，“慢慢吃，都说得不错！”老师是个饶有趣味的人，他曾经教大家怎么记住“鬃”字，他不说怎么写，而说在文化大革命是有剧团来村里唱样板戏，用汽车运来了一匹马作道具，当时他想扯马鬃制二胡弦子，但是又怕马嘶鸣，听懂行的说马脖子上撒尿，马就不叫。他真就解了裤子，不声不响地一泡热尿，就大功告成。他说得绘声绘色，学生们听得津津有味，当然也就记住了那个老也记不住的“鬃”字了。但是懂事的女生们，却不买账，私下说老师“马流！”村人听闻后，说，文化大革命时，要这么下作，吊起来打！老师说，我在文化革命时，想我讲我还不讲哩。村人就说，日球的怪，文化大革命想把读书人弄作个粗人弄不成，如今改革开放了，读书人倒自己变成粗人了！

　　日期：2012-05-01　18:22:48
　　到田里时，白中眉胆子更大了，公然使眼色让李牧童看前面最漂亮的一个女生，弯腰之际，露出的那一大段藕腰，李牧童同流合污地一笑。自此他们同心同肺了，可以一起下河洗澡，上山捣鸟窝，还可以一起偷看女厕所。虽然看见了也等于没看，童眼看世界，一是一，二是二，原本是个啥子就还是个啥子，有啥子奇怪的有啥子好看的！“早知道是那个啥样，就不看了；可好久不看那个啥样，又想着看到底是个啥样，这是为个啥？”这话是白中眉说的。

　　上初中时，白中眉的成绩继续蒸蒸日上，他爹用赶牛鞭子，阻止了他要继续和李牧童们厮混下去的念头，而要求他精益求精，尽快考个学，减轻家里负担。李牧童辍学在家晃荡的那一年，白中眉搭上末班车考上了县里的的最后一届师范。办学酒时，那个小学老师对自己三十年的教书生涯作了一个总结：“学生哄我，我哄学生，白中眉啊，就你出息了！”白中眉就给老师夹了一块肉，老师夹着肉送到嘴边又放到碗里，说，“白中眉啊，你要上了高中，你还有大出息呢！”陪坐一旁的白中眉的爹脸都青了，好在儿子没多言语，又给老师斟了一杯酒，老师就把刚又夹到嘴边的肉放下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了。

　　日期：2012-05-01　18:30:44
　　修改：到田里时，白中眉胆子更大了，公然使眼色让李牧童看前面最漂亮的一个女生，弯腰之际，露出的那一大段藕腰，李牧童心领神会地一笑。自此二人同流合污，可以一起下河洗澡，上山捣鸟窝，还可以一起偷看女厕所。
　　日期：2012-05-02　12:51:10
　　李牧童想不通，白中眉咋就放着读书的光明大道不走，跑到北京来寻终南捷径呢？
　　在一个深巷的破屋子里找到白中眉时，已是华灯初上。北京的夜，在霓虹灯下，折射出万千气象，而白中眉的租房昏暗得如同古墓。白中眉正跟他一同出来闯世道的师范同学杨四眼喝酒吃肉，宴席已至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