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笑着去,哭着回来的。”他把嗓门压得更低了,神情比斯芬克斯给过往行人打谜语时的样子还要恐怖。
我又一次笑了。
我发现,在他面前,我居然能笑了,他越阴沉,我越想笑。
这很像当年人民解放军要开进南京路,国民党特务恶毒地预言:“不出三个月,共军就会在南京路上趴下,哼!”
“你不信?”他顿了一下,那双很像林彪的狡猾的三角眼朝我射出冷冷的光,“不出一年!听我说,琼州海峡还是很深的。”
这话,很耐人寻味呀。
可这大大伤害了我的自尊心。你不能既伤害我的感情,又伤害我的自尊心。
“走着瞧吧。”我说。
我决定按照列宁同志的指示办:
“我们不理睬他!”
我决绝而去。
义无反顾地来到了祖国的最南端——海南,时间是1990年元旦刚过。
2.所谓伊人
来的时候,除了车票,我的兜里只揣了两百多块钱。
为什么只带这么少的钱?不是筹不来更多的钱,而是想试一试自己的生存能力,还想证明自己(因为他的背叛,多少打击了我的自信心),同时,也有一点“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意思吧。
还有一封介绍信。
信是我的一个女友写给她的一位已经去了海南的朋友的。
朋友叫小艾,其实是我们同一个单位的女大学生。小艾我没有见过,但在我们单位,她可是个“名人”。
我很奇怪,单位里的女孩子们几乎没有不骂她的,“风*”,“狐狸精”,“水性杨花”,这些雅号还算嘴下留德的。
他们说,小艾利用探亲假去海南旅游了一趟,魂儿就被海南给勾去啦。回到单位,不仅办了停薪留职,还把单位一个已经为她打好结婚家具的帅小伙给休了。
倒也是,嫁不出去的女孩子大有人在,可她倒好,短短的时间里,竟然战果辉煌到令人目瞪口呆的地步:先是把单位里唯一的研究生,领导心目中的“大熊猫”,给一口吹了;然后,还有更令人目瞪口呆的呢:她居然同一个只有初中学历的车间工人好上了。小伙子绰号叫“小狗”,长得倒不像小狗,高高大大的,不过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也就是喜欢跳跳舞,在工会搞活动的时候,吹吹号什么的,这倒也不说了。所有人都不看好这一对。问题是,几个月之后,两人居然传出准备结婚的消息,让全单位所有人的眼镜都摔得粉碎。反正,小伙子的妈妈(一家人都在这个单位,父亲是离休干部),是出了名的“大嘴”,到处炫耀说,家具都准备好了,只等国庆节一到就结婚。那一家人,对小艾之好,恐怕就是嫦娥下凡嫁到他家,也不能出其右了。谁知道,她去了一趟海南就…,害得小伙子一家空欢喜一场。
顺便提一句,我们单位相当不错,就是地点偏僻了点:单位的围墙以外,不是菜地,就是农田。所以才造成这种嫁娶两难的局面。
“她到底长什么样子?”我忍不住问单位里一位密友,不是写介绍信的那位。
“漂亮!”女友说,“我是个女人,都喜欢看她。”真的,说起她来,连女友的眼睛都在色迷迷地放光呢,仿佛那个尤物就在她面前,娇滴滴地施展她的魔法呢。
“具体点。”我提示道。
女友很会说话,俚语方言歇后语样样来,说话特别生动:
“一双眼睛水汪汪的,是那种会说话的眼睛;皮肤比水豆腐还嫩,好像一碰就会破;个子嘛,属于娇小玲珑的…”
有一位跟小艾同一所大学分来的男生,这样对我形容:
“她呀,看你一眼,你的心都会醉的…”
哎呀呀,男生的那副样子,酸得我的大牙都差点掉到地板上了。男人爱美人,我算再一次领教了。
总之,我拿着写给这样一位美人的介绍信,心里多少有点底了,就这样踏上了南行的火车。
我想,看在是同一个单位的“战友”的份上,她好歹会帮我一把,总不至于见死不救,看着我流落街头吧?毕竟,她比我先到一步,给我介绍一份工作啦,帮我找一个住处呀,等等,在海南,她总比我熟悉一些吧?在那个年岁,我是那种思想很单纯的人,我心目中,她那样的美人,一定有办法的,我看过很多关于美人的传奇故事,对她充满了期待。
日期:2011-03-10 09:11:29
3.火车上遇贵人
在火车上,我遇见了两位出差的海口人。
他们见我是只身一人,一个年轻女孩,就问我是学生吗?我说已经工作了。那去海南是旅游吗?
我自豪地说是去找工作。
单是说出“找工作”一词,就让我感到多么有“异国情调”,让我有一种历险的感觉。那时谁听说工作还要自己找啊?不是只在外国电影里,才看见什么人在大街上徘徊,在为找工作到处碰壁吗?那种落魄的样子又是多么有艺术气息多么令人牵心挂肠啊。
——有熟人吗?
他们解释道,在海南,想找工作,熟人很重要,否则你两眼一抹黑,没头苍蝇似的,可能身上的钱花光了,不但工作没找到,可能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了。
在那个年龄,我这人多少有点男孩子脾气,从来没有把自己看成美人,甚至有时候连自己的性别都差点忘记了。所以,也不会见个男人就认为人家是色狼。我对人对事以一贯之地报以信任态度,即使吃了亏上了当,脾气还是没有改。而且我相信自己的直觉,只要看对方顺眼,他就是,好人。而这两个人,一看就是,好人。
听他们这么一讲,我便紧张起来,赶紧偷偷按一按缝在里头秋裤上的两百多元钱,硬硬的还在;又摸一摸揣在衣兜里的那封介绍信。
我松了一口气。
于是,傲然说道,“我有熟人。”
“那就好的多,他知道你要来吗?”
我老老实实地把这位其实还没有谋面的同事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
“这就很难说了。”其中一位瘦瘦的三十出头的男子说,“她还在不在都不一定呢。”
我的脸色又紧张了。
两个人连忙安慰我说,认识了他们,我在海南就算有了朋友了。说这话的时候,两个人,尤其那个瘦子,一脸的豪迈和坦诚,仿佛他是海南省长,一切都包在他们身上。
“没,没关系,面包,会有,有的,”他说话稍有些口吃,但是非常的温雅,让人听了很舒服很安心,“我们会帮,帮助你的——”,还做了一个张开双臂的手势,仿佛要拥抱所有来自五湖四海的朋友,“我们喜欢广交朋友嘛。”
两人同时发出极其爽朗而无邪的大笑。
“真的吗?那太好了!”于是乎我也跟着傻乎乎地大笑。
这是我第一次见识海南人的乐天和豪爽。
“真可爱呀。”我在心里想,我喜欢海南人。并且,这两个海南人,尤其瘦的那位,从长相上看,跟我们其他地区的人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我的心彻底放下了,一种恍若梦中的感觉却油然而生。而车窗外,郁郁葱葱的南粤大地,正显示出勃勃的生机,别忘了,这可是数九隆冬啊。我的心被无可名状的快乐充满了,感觉自己仿佛正在走进一部传奇电影,前面的路上,将会有多少奇迹产生啊?至于过往生活中的那些伤痛,仿佛已经统统抛到那个已经老旧的大陆上了。
一路上他们都十分关照我,吃饭住旅馆也都叫上我,自然全是他们买单。我开始还执意要出自己的那份伙食费。
“不用,我们可以报销的。”
到了海口,胖的那位忙着回家看孩子,瘦的便把我护送到海口汽车总站招待所,叫我先住在这里,说有一位丨警丨察是他的朋友,正好负责这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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