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我看见他身边那个清秀老实手脚勤快的少年在忙忙叨叨收拾东西，活佛曾经告诉过我，那是他外甥。
　　“要回青海了吗？”我吃惊地问。

　　贡布这时走了过来。
　　“活佛这回要走很远的路——”贡布向我解释，说活佛此行是要去巡视他所辖三省37座寺院，“估计要走两三个月吧？”
　　活佛庄重地点点头，说是的。
　　我心里生出一丝依依别情，“噢，这一走，还回来吗？”我问。
　　“不一定。”活佛说。

　　每次总是这样，相处一段时间以后，离别总是让我心里难过，虽然，我跟活佛其实还不能称为朋友，这中间有一道屏障，而且，我和他也没有深入交谈过，除了第一次采访，比较详细地了解过活佛的生平和经历外。但是，一想到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多杰活佛了，心里就觉得空落落的。
　　“噢，我希望活佛还回来。”我脱口说道。并且，我的脑海里忽然展现出一幅广袤土地的画面：穹庐似的蓝天下，连绵的青绿草原上，身着红黄僧袍的活佛正朝着一座又一座金碧辉煌的寺庙进发，身后跟着好多的光头小喇嘛…
　　贡布突然发现新大陆似的，叫道，“咦，倪记者，你想不想跟着活佛一道去旅行啊？”
　　这我可从来没有想过啊。
　　我傻傻地坐了下来，张大嘴半天没有说话。

　　真的，我为什么不可以跟着活佛去作这一趟宗教之旅呢？既然我也信仰佛教？
　　“可以的。”活佛开口了。
　　壮美的阿坝草原，小艾曾经给我提到过，青海甘肃一带旖旎的高原风光，还有神秘的藏传佛教仪轨…
　　我在心里盘算着。
　　“你真的可以跟着去，我要是走得开，我也真想跟着活佛走这一趟啊。”贡布说。
　　活佛又开口了，依然是那么安详，问我：“小倪你去吗？”

　　“我想去。”我说。
　　“好啊，欢迎，”活佛庄重地点点头，“那你也做准备吧，你需要准备多久？”
　　我觉得这的确太突然了，就说给三四天时间吧。
　　活佛说好，本来他们打算明天就启程的，现在我要加入，就再等我三天。
　　第二天我又去跑看他们准备得怎么样了，只见小外甥手拿着一个锃光瓦亮的新鲜玩意儿兴冲冲地跑回来，那是一个小巧的摄像机。活佛对我解释说，这是因为我要加入而专门添置的，会有很多的宗教场面…

　　到了这个时候，我心里有点现实感了。
　　我能去吗？我真的能去吗？
　　默默地看着小外甥忙忙叨叨地出出进进，我没有说话。活佛告诉我，因为我要去他们藏区，他给我起了个藏族名字。
　　哦，是吗？叫什么？
　　叫卓玛。
　　我知道这是个藏族的常用名字。
　　但还是跑到新华书店查了半天书，终于查到了，这个“卓玛”，在藏语里是“女神”的意思。
　　这事有点像做梦，我没有告诉任何朋友。自己默默想了几天。
　　到了临出发的头天晚上，我终于，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日期：2011-04-06　08:44:36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我才觉得有些荒唐，一种非现实感大雾般突然弥漫在我的周遭。我忽然觉得自己太异想天开，太过浪漫了。虽然，我对活佛有一种质朴的爱戴之情，但是，民族文化间的巨大差异，这中间还有神秘的藏传佛教，我们之间的交流与沟通会发生困难的。更何况，我一个年轻女子…，生活中，我会常常忘记自己的性别，到了关键性的时刻，我想到了这一点。我还突然想到，活佛的亲哥哥早年追随达赖喇嘛流亡国外，成为达赖喇嘛的亲信，他哥哥不是一直带信要他出国跟他们在一起吗？万一，万一在路途中他们把我劫持了怎么办？

　　又记起曾看过的一本写解放西藏的书——《入藏亲历记》，上面不是说，实际上，当年年轻的达赖喇嘛就是被上层反动分子挟持出境的。…反正，我决定不去了。
　　但，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
　　晚上八点钟，我独自来到青海驻海南办事处的楼下。
　　深吸一口气，我忐忑着，慢慢走上了楼。
　　活佛甥舅俩已经整装待发。
　　我艰难地告诉活佛我的最后决定。

　　我看到，即使一向神态安详从容的活佛，脸色也微微的变了。他露出吃惊而受伤的神情。
　　“为什么，突然决定不去了？”
　　尽管来之前我已经想好了，可是这个回答还是很难说出口。我觉得我像一个叛徒一样背信弃义，像一个三岁顽童一样不可理喻。实在的，当初说要跟活佛一道去旅行的是我，现在说不去的也是我，不去的理由其实也是多么荒诞，我知道，就像当初我突发奇想要跟着去一样。
　　不由得罪犯似的低头，小声说：
　　“报社不同意,我，请假，不然，会把我除名的。”

　　我抬起头来。这一刻，第一次发现，虽然是活佛，可他还是一个人，他那原本敦厚庄严的脸上露出深深的失望之情，这深深的刺痛了我，让我不忍也不敢再看。我深深地低头拊胸，又说了一声：
　　“对不起——”。
　　并请活佛一路保重，然后逃跑也似的匆匆离去。
　　以后，再也没有听到过关于多杰活佛的消息。
　　日期：2011-04-06　08:46:03

　　5．旅游业还是工业？
　　省政府社会发展研究中心的主任廖逊先生，是一位儒雅的学者。他在我们报上发表了一篇文章：“旅游业还是工业？”提出了他对大特区海南的发展以什么为主导的看法。这篇文章发表后在海南引起很大的反响。
　　廖逊先生的文章，不由勾起我对苏钺的回忆。当时跟苏钺在一起就曾经有过关于海南应该如何发展的激烈争论。我深深地怀念起这位壮志未酬的卓越朋友来。而苏钺，自从离开海南，就杳如黄鹤咯。我能想象，自然，他这一回去，也就回到既定的生活轨道，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在单位里继续充当青年偶像，然后正常地一路升迁…
　　正是由于廖逊先生的这篇文章，触动了我内心深处对苏钺的怀念，一时间，苏钺的身影又是那样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我还想继续我和他之间的这场争论。
　　于是，我毅然提起笔来，写了一篇文章，也登在本报上，同样醒目的大标题：工业还是旅游业？——与廖逊先生商榷

　　这篇文章的观点刚好同廖逊先生相反：我认为海南应该优先发展旅游业，以旅游业为主导。我当然拿不出太多的论据，只以夏威夷为例。
　　要说明一下，不是因为现在海南成了国际旅游岛，我就标榜自己当时就那么有先见之明。其实我的观点并不是个人的独创，而是代表了当时相当一部分人的观点。我只不过赞同这种观点罢了。因为，凡是让人联想到机械的，大工业的事物我都不感冒。旅游业，这让人想到夏威夷的草裙舞，蓝天丽日，美丽的沙滩上尽是红红绿绿的外国游客，等等，这景象比大工厂坐落在美丽的椰子树下更让人感觉舒服多了。

　　而好笑之处在于，一个无名小辈，小报记者，居然敢跟一位海南的著名学者、正厅级领导叫板。
　　文章登出来后，居然没有人嘲笑，更没有人批评，倒是听到了不少的好评声。而廖逊先生也没有出来指责我大不敬，我今天才体会到那才叫真正的大家风范。
　　好多年以后，一想起这件事来，我就觉得好笑，觉得自己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人家写文章是通过研究论证深思熟虑才得出结论，而我，仅仅凭着一腔热血和一鳞半爪的常识，和感性，就匆匆下判断。
　　但那就是当时的海南，多么可爱的时代啊！
　　日期：2011-04-06　08:47:13

　　第六章
　　1．为了告别的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