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韦子建在讲到自己的人生故事的时候,流露出的情绪是对荒谬人生绝望的哀鸣,而这个人,则是在用污言秽语诋毁整个社会和全人类。他的嗓音倒挺浑厚而富于男子气,北方口音,不知道为什么,听着他没头没脑的肆意攻击和盲目的辱骂,我首先想到了自己,仿佛他劈头盖脸地朝着我挥起了老拳,这些可怕的言词如一枚枚利剑直接刺进了我的胸膛。
我走了出去。
“你错了!”我说。
两个人都呆住了,傻了似的齐刷刷将目光投向我,仿佛外星人突然降临。
愣了会神,韦子建皱起了眉头,手仍然插在裤兜里,朝我射来不满的目光。
而那个人,韦子建的老乡,一个浓眉大眼的三十几岁的男人,则如大白天看见鬼似的一直瞪眼望着我,然后,又望望韦子建:
“这是——”
“噢,这是我女朋友,倪虹,记者。”韦子建不太情愿地介绍说,“他是我老乡,美院的青年教师,画家何锐。”
我没有理会韦子建的介绍,而是直视着美院的青年教师,这个愤世嫉俗的人:“你错了,完全错了!”
“啊,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这位年轻的画家,看上去不怎么像一个艺术家,像大学老师更多一些,那线条粗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讨好的笑容,“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确实不知道里面有人。”
他转脸又对韦子建说,你可真不够意思啊,金屋藏娇,也不告诉老乡一声,不够意思!真不够意思!
“你错了!”我突然又对他喊叫道。
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忽然从我眼中夺眶而出,“你知道你说的话多么不负责任吗?你有什么权力侮辱所有海南的人?或者,侮辱所有来闯海南的人?你凭什么?也许你确实碰上了几个骗子,身边有几个男盗女娼,可是,你凭什么说所有人都是男盗女娼?谁给你的权力?你来了海南多久?你认识了多少人?你身边所有人都是骗子坏蛋和妓女吗?”
我的眼泪如江河决堤般滚滚而下。我想到了我没有一天停止过的奋斗和今天的失意。
这位年轻大学老师的脸上露出尴尬同时又是万分意外的神情,韦子建抬手想阻止我,还用眼睛向我示意别说了,甚至最好是进屋里去。
“不,我要说!”我的那股子拗劲上来了,没人能阻止我。我甩开韦子建的手,在他俩跟前像一头困兽似的走来走去。
“你没有权利侮辱我们!”
扔下这句话,我又回到屋子里,也扔下再度愣住了的他们俩。
两人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只听得那个美院老师仍然不停地在大量使用感叹词:
“哎呀!”
韦子建把他送走以后,回到我身边,劈头就说:
“你今天干得可真漂亮!”
我从书本上抬起头来看他,显然,他不是在夸奖我。
我凛然说,“我实在是忍无可忍。”
你知道吗?他没好气地说,你今天这一手,让我很失面子。
我用讽刺的口气回敬,难道听任他侮辱我们这些“老海南”(我知道何锐也是刚来不久)更能保住我们的面子吗?
他解释说,是因为他从来没有对他提起过我,他们不知道他有了女朋友。
日期:2011-04-18 08:32:19
他解释说,是因为他从来没有对他提起过我,他们不知道他有了女朋友。
我说,难道你不可以有自己的隐私,而非要告诉他你有了女朋友吗?
他说,毕竟在海南他们三个老乡(还有一个也跟何锐住在一起)关系最密切,这下子,他们会骂他的。
这我又不懂了。我说既然你在乎他们的感受,谁叫你不给他们透个气儿?也许你觉得我还不够份儿?再说,刚才你也可以不必说我是你女朋友啊。我故意刺他。
总之,跟他在一起,我们两个常常就唇枪舌剑起来。实际上,两人都口齿伶俐,又都互不相让,仿佛在大专辩论比赛上。
他哼了一声,说,你以为人家都像你那么傻,这大清早的,什么异性朋友会在卧室里出现?
我不吭声了。
他才缓过点气,解释说,主要是他们会觉得他差点意思,不够爷们儿。让朋友觉得他多少有点小肚鸡肠似的。
说实话,这些爷们儿的心理,我真是不懂。但是,我更不懂的是,何锐,一个大学青年教师,既然是自己死活停薪留职也要来海南,为什么像全世界都欠他的似的,满肚子的邪火?
“算了,不管他!”韦子建终于说道,“但是以后,你不能这样不给我留面子了,你知道吗?一个男人,最最重要的就是脸面,这比他的生命还重要。”
我说,在我知道的情况下,我当然会顾及他的面子的。
他点点头,说,当然,你是个有教养的人。
大约在第三天,我接到韦子健打来的电话,告诉我说,今天晚上一起去何锐他们宿舍吃晚饭,他们约他一起聚一聚。
“不去!”我一口拒绝。
不是别的,我实在不愿意去参加他们的聚会,既然韦子建说,我已经让他在他们面前很没面子了,何况,那人那天的言谈已经给我留下了极坏的印象。我脑子里立刻就能想到,跟他们一起喝酒,还不得听更多的对海南的谩骂和牢骚?虽然我心情不好,可还是不喜欢听人发牢骚。不,我没义务去听。
我过去的朋友中,还真没有喜欢发牢骚的人。包括人生经历那么复杂的安迪,从来没有在我们这些朋友面前发过牢骚骂过人,无论他处于怎样的人生低谷,在朋友面前,他只将喜剧而快乐的一面示人,甚至有时不惜扮演小丑来取悦我们大家,让我们快乐,而也许他自己心底深处正绝望得要死呢。
“不行,我已经答应他们了。再说我们也有好久没聚在一起了。”韦子建焦躁地说。
我温和地说,“那你自己去。这样你们还聊得更痛快些,有我反而大家更拘束,你们几个男人可以说个痛快,只要别喝太多——”我尽量显得通情达理。
“不行!人家请的是我们两个,实际上就是想认识认识你,你不去,岂不是要让我颜面扫地?”他的声音开始变得尖锐而高亢。
听他这么讲话,即便我多么不想去,也只好答应下来。我想,上次已经让他在朋友面前丢了面子,这次我再这么干,可就真说不过去了,而且我不想和他吵架。
日期:2011-04-18 08:33:39
聚会就在何锐他俩的寝室。他跟另一个老乡住一起,他们叫他老任,也是研究生毕业。老任看上去略比他们两人显得老成持重些,没有什么特点,倒是看上去更让人放心。饭菜就是老任的手艺,并不完全出于礼貌,我夸奖他菜做得好,气氛也不错,三个老乡倒也显得平和随意,好久没有聚在一起,他们都显得很高兴,而且多少也算得上“彬彬有礼”,包括那天骂人的何锐,谁也没有说什么让我感到难堪的话,我本来有些紧张的心放松了。
可是不久,待他们连干几杯以后,何锐对我的赞美就像那天对海南的谩骂一样毫无节制起来。
“哎呀!真高兴,今天你能来,真是蓬荜生辉呀。”
除了赞美我,就是一个劲地叹息:“寂寞呀,太寂寞了,我纳闷,怎么想到要跑到海南来?”
“是呀,为什么要跑到海南来?来寻找素材和灵感吗?”我打趣道。正因为看见韦子健也挺高兴,我那根原本绷得紧紧的弦放松了,也就信口说了起来。过去,在我的朋友当中,我可从来就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说话根本就不用思考。
“对了,你说得太对了,不就是为了寻找素材和灵感才来的吗?”
“那你找到了吗?”
“哎呀,该死的海南,除了寂寞,还有什么?”他看着我,我蓦地想起那天在韦子建寝室他的那番牢骚和谩骂,显然他也没有忘记,所以这会儿他说话还是收敛了许多。
“那你可以离开呀,也没有人拦着你。”
“是呀,也没人拦着我,可是又不甘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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