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袍哥》
第54节

作者: 跳舞的色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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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2010-09-20 20:47:34

  (六)
  第二天,莽哥把自己几样要紧的东西收拾好,包进一块旧布,塞在后腰上——他怕阿果看到多问——从楼上下来,来到堂屋,曲比一家都在那里,阿果见莽哥脸色发暗,双眼发红,忙过来右手去摸莽哥额头,关切的问道:
  “你病了?”
  莽哥躲开阿果的手,挤出一丝笑容,说:
  “没得事,昨天晚上没睡好,过一哈儿就好了。”

  阿果默到(以为)莽哥是激动得睡不着,心里甜丝丝的,看了他一眼,小声说:
  “没出息!”
  莽哥不敢去看阿果,简单洗了洗脸,对噶日说:
  “走,我们打猎去!”
  阿果跑过来,夸张的大叫:
  “你还没有吃早饭啊。”

  莽哥强颜欢笑,道:
  “莫得事,我现在不饿,一哈儿饿了在山上吃点就是。”
  说完催着噶日走出竹楼,下了楼梯,到院子门,忍不住回了一哈头,看到阿果斜靠在门框上,脸上像一朵盛开的花,水汪汪的大眼睛含情脉脉的望着自己,再也控制不住,转身冲出了大门,眼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他本来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只是哪个年轻人遇到这种情况,还能安之若素?
  噶日忙跟了出来,两人并没有朝竹楼后面的山林走去,而是沿着来时的路,穿过田坎(田埂),转过那个山坳,莽哥停了下来,强笑着对噶日说:
  “噶日,不消送了,我找得到路出去。”
  噶日也停了下来,望着莽哥,过了好久才说:

  “莽哥,对不起。”
  莽哥苦笑一声,摇摇头,道:
  “你有啥子对不起我?你对我很好啊。好了,不说了,我走了。”
  他怕当着噶日的面哭出来,说完,转身便走。噶日拉住他,使劲拥抱了一下,从身上解下短刀,说:
  “这把刀是阿爹送给我的,我把它送给你,希望你二回还会来看我们。”
  莽哥也不客气,接过短刀,眼里无惊无喜,一片茫然,说道:
  “谢了,我会来的。”
  说完便转身走了。噶日呆呆的看着莽哥的背影渐渐走远,直到走进树林,树林深处,隐隐约约传来莽哥带着哭腔的歌声:

  “尖尖山,二斗坪,
  苞谷坨坨噻,胀死人……”
日期:2010-09-20 20:48:39

  他真的会回来吗?噶日送走莽哥,心里没有感到一丝轻松,反而像连着打了几天猎一样疲惫不堪,在路边找了块石头坐下来,拿出叶子烟,卷了一根抽起来。莽哥走了,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走了,没得一点拖泥带水,现在的问题是,如何面对自己的妹妹。这个妹妹,打小就是一家人的宝贝,平时虽然也很听话,但犟起来却是哪个也莫得(没有)办法。最近几年的火把节,村寨里也有不少小伙子向妹妹表示好感,但妹妹似乎都不放在心上,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喜欢的人,却让自己劝走了,噶日不晓得自己到底是做对了还是作错了。

  捱到晌午,噶日才慢腾腾的回到竹楼,阿果正坐在塘火跟前,跟阿妈一起绣花,看见哥哥,笑了一下,往门外望了望,脸上泛起一道红晕,问道:
  “他呢?”
  噶日情急生智,装出轻松的样子,说道:
  “哦,你问莽哥啊?他说屋头(家里)有事,要回去一趟,过些天再来。”
  他还心存侥幸,想瞒过一天算一天,时间一长,妹妹可能就会忘了莽哥。阿果听说,“哦”了一声,依旧低头绣花,却突然抬起头,大声说道:
  “不对!他屋头早就没得人了,还会有啥子事?还有,他今天早上都没说要回去,啷个突然就走了呢?你把他弄哪去了?”
  噶日心想糟了,瞒不过去了。心里一慌,一哈子不晓得啷个回答,只是说:
  “不是我把他弄走的,是……”
  “是他自己要走的,是不是?他是不是不回来了?”
  阿果一下站了起来,脸色顿时变得苍白,眼泪水哗的流了下来,手中的花棚子(绣花的工具)落在塘火上点着了。阿妈忙过来抢出花棚子,放在地上踩熄,叫了一声:
  “阿果!”
日期:2010-09-20 20:50:04

  阿果泪流满面,没有回答,双眼空洞的望着前方,只是呆呆的说:
  “他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反复说了几遍,突然尖叫一声:

  “我要去找他!”
  说完,便向门口冲去。噶日和阿妈连忙死死拉住,阿果挣扎几下,伏在她阿妈身上大哭起来。
  一连几天,阿果就像掉了魂一样,不说不笑,不哭不闹,每天呆呆的坐着,茶饭不思,有时候叫的紧了,勉强吃上两口,任凭旁人啷个劝,嘴里只有一句:
  “他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噶日看到妹妹脸色苍白,丰润的身体日渐消瘦,很是心疼,这天终于忍不住,大声说道:
  “我去找他回来!”

  他们的父亲——曲比老爹长长叹了口气,说:
  “你去有啥子用?让阿果自己去,我们曲比家的人跟别人就是不一样,先有你们叔叔,跟个汉人女子走了,现在阿果也这样。唉~~~~”说着,又是一声长叹,对木扥扥坐在一边的阿果说道。“阿果,我先说好了,你去找他,我不拦你,要是找到他,你就做你的汉人婆嬢,找不到,还回来做你的阿果。”
日期:2010-09-20 20:51:06

  知女莫若父,曲比老爹当然晓得这个宝贝女儿的性格,现在不让她去找莽哥,她早晚一天也会自己偷跑出去,再说,万一憋出个三长两短啷个办?还不如让她去找一趟,人海茫茫,她到哪里去找一个四处打烂仗的人,找不到自然就死心了。噶日不放心妹妹一个人出去,外头兵荒马乱的,怕妹妹出事,坚持要陪妹妹一路(一起),曲比老爹想想,同意了——他没有想到的是,女儿这一走,就走了十多年才回来。

  141
日期:2010-09-20 20:52:19

  莽哥离了彝家山寨,浑身像被抽空了一样,软塌塌的,从噶日住的山寨到都匀县城,平时只要三、四个钟头的路程,他却整整走了一天。一路上,不时拿出阿果送给他的腰带,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几次想把它丢掉,但终究舍不得。腰带上,海棠花依然鲜艳,蝴蝶仍旧翩翩舞着,只是送腰带的人,虽然近在咫尺,却恍如天涯,恐怕是今生今世,也无缘再见了。一念至此,嘴里就像咬烂了一个苦胆,心像被人使劲揪住,难受得喘不过气来。这也不能怪他,他长到这么大,看惯了白眼,受够了冷遇,突然凭空冒出这样一个女子,不但没有看扁他,还真心实意的爱上了他,他却不得不选择离开。如果说阿果一开始就不拿正眼看他,或者只是把他当作普通朋友,他即使心里有些想法,也是离了就离了;偏生阿果对他也是一见钟情,一腔柔情系在他身上,两人刚刚尝到两情相悦、你情我浓的滋味,突然被现实无情的分开,片刻的柔情蜜意转眼成了镜花水月,那种无奈无助的感觉,啷个让他不愁肠百结,欲罢难休?个中滋味,有的看官可能体味过,前人亦有词云:

  数声鶗鴂,又报芳菲歇。惜春更选残红折。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
  永丰柳,无人尽日花飞雪。 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过也,东窗未白孤灯灭。
  一句“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正是此时他心情的写照。

  好不容易捱到都匀县城,天已经黑尽了,莽哥又累又饿,找了家饭馆,要了两个菜,一壶酒,一个人喝开了闷酒;菜没吃几口,一壶酒就下去了,感觉不过瘾,又要了一壶。
  两壶酒喝下肚,莽哥已经分不清东西南北,付了帐,偏偏倒倒出了饭馆,正是皓月当空,不由长叹一声:天下虽大,哪里才是自己安身的地方!要是以前,他绝对没得这样的感慨,碰到啥子事情,只会说:天下之大,哪里不是自己安身的地方!只是月光还是昨晚上的月光,人却已经不是昨晚上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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